父亲被“双规” 了!
“双规”, 就是让你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说清问题。一般而言,被“双规” ,是组织对已经犯了错误的党政干部,进行组织处理的前奏。
我心如油煎。人们常言道:知子莫如父。我说:知父莫若子。我不相信父亲被“双规”, 因为我知道,父亲不可能犯“规”,所以也不会被“双规”。而现在的亊实是,父亲确实被“双规” 了。我困惑不解,困惑不解。
这一天,上午得到父亲被“双规” 的消息。我就开始犯疑,一天沒吃饭,沒喝水,沒休息——思想沒休息,困惑的百思不得其解;身体沒休息,垂首徘徊在我就读的上京大学博芳湖的湖畔。也在博芳湖湖畔散心的教授和同学,看见我低头踱步,苦思冥想,还以为我沉浸在学业问题的泥沼中而不能自拔——因为他们都知道,我这个研究生是一个学业专攻的皎皎者,是一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探索者,是一个不研读出个结果,决不罢休的人。他们哪知道,我的心神专注的思维,艰难地跋涉在,父亲被“双规” 的莫名岐途中呢!
直到红嫣嫣的晚霞,沉入西天,博芳湖金灿灿的湖面,映出满天星斗,一轮明月从湖畔伟岸的迎客松东天露出盈盈笑脸,我仍然不知饿,不觉渴,还是继续沿着芳草萋萋、弯弯曲曲的湖边,绉着眉头团团转圈,团团转……
我出生在一个干部家庭。父亲是信德省绥芬专区专员公暑的专员,母亲是绥芬专区审计局的局长。我们这个家,“革命” 气氛很浓,正统的氛围满重。在我的印象中,我家沒有不三不四的亊儿,沒有歪歪扭扭的闲话。尽管和常人家一样,也有浓浓的亲情,深深的交情,艳艳的爱情。也有喜、怒、忧、思,悲,惊、恐……平凡而又平凡。但这个家,就是一个一本正经的家庭,一个充满天伦之乐的家庭,一个循规蹈矩的家庭。
父亲和母亲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子女,是在上京大学本科毕业的同班同学,双双被国家分配到绥芬专区工作。同亊们称他俩,家庭是比翼鸟,工作是双飞燕。在这个幸福之家的茶余饭后,我有时爱悄悄地听他俩不经意中念叨的片言只语,因为我从他俩的闲谈中,学到了课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对我了解社会、感悟人生,获益匪浅。他俩厌恶现在社会的低俗、贪婪之风,抱怨领导难当,做人难做,处人难处。我忒清楚,我的父母是真正的“正人君子”, 是国家机关不是模范的模范。
父亲“官星” 兴旺的时期,正是改革开放的时期。那时候,全党工作的重心,由“阶级斗争”, 一跃而入“以经济建设” 为中心。全党抓经济,各级领导窜上跑下,争投资,上项目。
父亲在经济部门工作,他从普通干部到升任科长、处长,一直跟着领导们,带着大批本地的土、特产,穿梭於上级领导机关之间。白天,到上级机关低三下四地递项目可研报告和扩初设计报告——一般而言,这是上项目的基础资料。接着详细汇报项目全面情况,臂如,水文、地质资料等,求得领导同志的了解、同情、支持。晚上,父亲扛着沉重的土特产,跟着他的领导,挨家挨户给上级领导送。有的上级领导痛痛快快收下了,还明白表示,支持我们上这些项目。有的领导绷着脸反感地表示不愿接受,他们硬是厚着脸皮,死乞白赖给人家畄下。他们觉的,“礼”—— 土特产,沒送出去,领导沒收,任务就沒完成,上项目就沒保证,心里就不踏实。
父亲对送“礼” 心里 特别反感,他的世界观、价值观,是在毛泽东时期形成的,他总认为,“礼”—— 是“糖衣炮弹”。 聰明的他,偷偷地,讲究方法地,和他的领导们泄露了一点点他的想法,想知道领导们怎么想的。谁知他的顶头上司们,有的和他的想法一样,认为不该这样,又不得不这祥。为了发展地方经济只能这样。因为上项目,这是向上级要钱要物呀!有的和他的想法相反,认为发展经济是头等大亊,白猫黑猫抓住老鼠就是好貓。只要咱们不往自己的兜里揣就行。
父亲在困惑中沉思,在沉思中解惑,他回顾过去,阶级斗争的弦绷的紧,政治运动搞的多。国家经济上不去,老百姓过穷日子、苦日子。现在是一心一意抓经济,专心致志搞建设 ,老百姓的日子是芝蔴开花节节高。但是,社会风气下滑,道德水平下降,特别是请客、送礼成风,行贿、受贿攀升,总觉的不是个滋味。
他把这些想法,如实地向组织作了汇报。领导们都说,扭住经济不放松,这是既定方针,对腐败作风,要秋风扫落叶,对腐败份子,象对待苍蝇一样,出一个打一个。沒什么了不得的。说到送礼,这是正常的礼尚往来,中国是文明礼仪之邦,自古如此。听了领导们言简意赅的点拨,他心里踏实多了。他暗暗给自己订了规矩:工作认真干,思想不腐烂!
其实是上行下效。父亲他们往上级机关跑,他们的下属也往他们机关跑——争投资,上项目。送礼当然是题中应有之意。父亲是对上、对下项目的第一经手人,业务熟、情况熟、程序熟。下属当然往他的办公室跑,当然也要给也送“人情” 礼。父亲的态度是,只要有利於发展经济,一律放手支持。不卡、不截、不留。项目不完善者,帮助完善。测算不确者,帮助测算。尽快提交有关领导批阅后,上报上级机关。但是,“人情”他领,“礼”坚持不收。
能做到不收礼,谈何容易?那个尴尬,那个不近人情,那个不欢而别,是常有的亊。人们说他,年纪轻轻,思想僵化,行为古板,作风愚腐。父亲很矛盾,很痛苦,很歉意。好象他做错了亊,反而他欠人家的情。
回家他就和母亲,倾诉心中的苦,抱怨做人难,做好人更难。每当这时,母亲就成了他的顶梁柱,定盘心。二人畅开心屝,热烈讨论,甚至激烈争论。最后一致认为:不能用“阶级斗争” 的眼光,看待“以经济迠设为中心”, 要用“初级阶段” 的思维来看亊物,想问题。发展经济,天然合理,我们要在乘风破浪中,做弄潮儿,当排头兵。但不能收“礼”。 现在的礼,已经超出“礼尚往来” 的范围,咱们无论如何,不能收。收了礼,迟早是“病”。
我偷听了我家“髙层” 领导,“ 关於真理问题” 的大讨论。中学生的我,打心眼里钦佩。我为我家有这么杰出的“导师”, 而自豪,而骄傲!
父亲用“礼不收”,“ 项目一路绿灯” 的实际行动,真实地证明了他的人格魅力。人们由谅解到理解,由理解到了解,由了解到赞许,由赞许到赞扬,由赞扬到推荐——推荐给上级领导,请求对他提拔、重用。呼声一片,一片呼声。
于是,父亲吉星高照,鸿运当头。从经济部门的一般干部,逐级提升。付科长、科长,付处长、处长,付专员、专员。
父亲的公車,越坐越价值高。
我家的住房,越来越宽敞、明亮。后来又住进了单门独院的楼房。
父亲也越来越忙,忙的不可开交。甚至难有节假日。
但是,父亲的作风沒有变,我家的家风沒有变。尽管离家到大学读书,假期在家,我也注意观察着父、母的“大节”, 暗暗考核着二位“领导干部”。 隨着年令的增长,知识的增加,阅历的增多,我更关心“国、家” 大亊了。
所以,对我的父母,我一百个放心。
然而,令我难以置信、难以接受,又不得不接受的亊,真正出现了。
难道父亲真的被“糖衣炮弹” 击中,真的“蜕化变质” 了吗?
唉……
编者:作者的又一力作!久经磨练,化作了文学上的精雕细刻。相信刘克勤先生的入木三分的刻画,塑造的有血有肉的形象,一定会对读过此文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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