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青格里,著名诗人,作家。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元上都历史文化研究会理事和发起人之一。《上都文化研究》专著副主编。
这部《北元史演义》是作者的一部长篇。“元上都文化”网首发前十章,以飨读者。作者也希望广泛听取各方面的意见。
这是锡林郭勒草原的本土作家演义这方面历史一次重大尝试。作品立足历史,思路独特,讲述流畅,述史和文学两方面都达到了较高的水平。通过本网,希望得到有关方面的应有的关注和评论。
作者近照
第一章 命运乖舛艰难即位
励精图治回天乏力
沿着北纬四十度线举目望去,长城以北,从东到西横亘着一片广袤无垠的大地,只要你的目光一踏上那片土地,你的心情就会豁然开朗。那里有连绵起伏的山峦,那里有无边无际的草原,有星罗棋布的湖泊,有蜿蜒流淌的河流,只要稍懂中国文化的人就会马上想起中国的一首古诗:“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现牛羊”,好一派雄浑壮阔的景象。这就是被中原称之为只有中华民族才能心领神会的特殊地域——北方,也是游牧民族繁衍生息的摇篮。从上古的戎、狄,到后来的匈奴、东胡、鲜卑、乌桓、柔然、羌、氐、羯、突厥、回讫、契丹、女贞。。。。。。在几千年的历史进程中,北方游牧民族就像一颗颗璀璨的流星,按照各自的滑行轨迹,一个接一个的划过历史长空,或长或短,或明或暗,几乎每个民族都曾经拥有过自己的辉煌时刻,也几乎又无一例外的都被历史的长河大浪淘沙,失去了的光彩,直至销声匿迹。其中,只有一个民族例外,他不仅璀璨过,辉煌过,而且像一颗恒星永恒在历史的长空,让后人击节长叹,仰目相看。这个民族就是蒙古族。
蒙古民族史称室韦,也叫蒙兀室韦、萌古、朦骨、蒙古里、萌古斯、萌古子、盲古子、萌骨,每个历史时期的叫法因异族文字的记载都各不一样。
蒙古民族原本是一个少见经传的弱小部族,直到蒙古圣祖帖木真的降生,这个部族才伴着帖木真的成长,逐渐强盛起来,雄起在北方。
1206年春,帖木真经过二十多年艰苦卓越的征伐,统一北方草原四十八部、七十二姓,在斡难河源的曲雕阿兰岛的大帐前树起九脚白旄纛,建立大蒙古国,登上了汗位。从此,成吉思汗的名字就和蒙古民族紧紧联系在一起,名震世界,永恒在人类历史的长空。此后,他又率领他的钢铁骑兵,南伐西征,横扫欧亚大陆,所到之处,就象“古列延”里探物一般摧枯拉朽,先后“灭国四十”,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规模庞大又空前绝后的帝国版图。
1227年,成吉思汗驾崩在征讨西夏的途中。其后,窝阔台继汗位;窝阔台之后,贵由继汗位;贵由之后,蒙哥继汗位;蒙哥之后,忽必烈继汗位,同时入主中原,建立元朝,历经十朝,1333年传之惠宗妥懽帖木儿。
这个妥懽帖木儿,从小就命运舛耑,经历过种种磨难。其父和世踈争夺皇位不果亡走漠北,他出生在阿尔泰金山,跟随父母流亡,虽然有窝阔台系宗王们的庇护和照顾,但毕竟是客居它乡,不能没有“寄人篱下”之感。1328年,泰定帝被属臣弒杀,和世踈终于迎来了问鼎皇位的机会,也给妥懽帖木儿带来了改变命运的机遇。然而命运之神并不喜欢这位幼小的王子,其父和世踈回大都即位的途中,被他的弟弟图帖木儿和权臣燕帖木儿合谋毒杀,“暴死”王忽察都之地。年仅九岁的妥懽帖木儿的境遇更加艰险。
图帖木儿即皇位后,按照元朝“兄终弟及,叔姪相承”的规定,本应储立妥懽帖木儿才符合祖制。但是弒兄夺位的图帖木儿,岂有不知皇储的厉害关系,岂能立妥懽帖木儿为太子!更何况那时他已经九岁,其父被害的经过,不可能不知一二。于是图帖木儿与权臣燕帖木儿合谋,将他“放逐至高丽国大青岛”,意在让他自生自灭,欲除之而后快。
然而,妥懽帖木儿命大,他没死!
既然战车已经发动,图帖木儿岂能善罢甘休。第二年,又以明宗在朔漠时,“素谓非其己子”之由,又将其秘密转移到广西静江的一座寺庙,称曰安置,实际上是把他软禁了起来。
这一招厉害!既然你妥懽帖木儿不是明宗的儿子,自然也就没有“叔侄相承”的道理了。1330年,图帖木儿顺理成章地立长子阿剌忒纳答剌为皇太子,成了皇位的合法继承人。然而,长生天并没有接纳,这位皇储只储了三十九天,就莫名其妙的暴病身亡,图帖木儿只作了一个黄粱美梦。
儿子的暴死,让弑兄篡位而日夜惶恐不安的图帖木儿的精神彻底崩溃了。据说有一天图帖木儿在金顶大帐里打了一个眯眼,忽见远远的有一匹骏马朝他突奔而来,马背上的那个人手握一把弯刀,远远的向他问候:“汗弟别来无恙乎?”图帖木儿睁眼一看,原来是他的哥哥和世鋉。正要答话,那个人却眨眼就不见了。一惊非同小可,
忙问左右人等,都说“不曾看见。”就在图帖木儿惊疑之际,和世鋉又出现了,这次他是面目狰狞,高声大骂:“你这个弑兄篡位的奸邪小人,速速还我皇位来!”说着挥刀就砍,吓得图帖木儿大叫一声,昏倒在座上。从那以后他日夜惶恐,寝食不安。两年后,弄得他一病不起,命系黄梁。
常言道,“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临终前他密召皇后和权臣燕帖木儿留下遗嘱:“昔者晃忽义(即王忽察都的别名)之事,为朕平生大错,朕尝中夜思之,悔之无及;燕帖古思虽为朕子,朕固爱之,然今日大位,乃明宗大位也;汝辈如爱朕,愿召明宗子妥懽帖木儿来,使登大位。如是,朕虽见明宗于地下,亦可以有所措辞而责塞耳。”说完一命归天。
图帖木儿的遗嘱显然有还政于妥懽帖木儿之意,但有一个人却极不情愿。
这个人就是燕帖木儿。他弄权干政,谋杀明宗,毒害皇后,废立太子,放逐妥懽帖木儿,哪件事不与他有关,哪件事又不是满门抄斩的滔天大罪,他深知一旦妥懽帖木儿即大位后的后果!所以他擅自扣压图帖木儿的遗照不发,溜进皇后卜答失里的后宫,极尽能事的鼓动道:“尊敬的皇后,选立新君,事关社稷,干系重大;虽然文宗(图帖木儿的谥号)遗照有还政妥懽帖木儿之意,可是此儿目前生死不明,即使是活着,一个山野小孩也难当此大任;依微臣之见,到不如让明宗的次子懿麟质班接任大位,即完了文宗的遗愿,也对我们有利。”
卜答失里当然明白燕帖木儿的用意,当然照准。
然而,匪人所思的是这个只有七岁的小皇帝只坐了五十三天的皇位,又莫名其妙的得病而死。
又死太子,又死皇帝,一连死了三人,宫里再也无法平静了,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这是天意,有的说这是报应,说得人人惊恐悚然,个个坐卧不安,就连老谋深算的图帖木儿也都惶惶不得终日。但他并不因此而有所收敛,还是找到卜答失里鼓动她拥立图帖木儿的次子燕帖古思继承大位。这时的皇后凄恐交加,哪还敢有此奢望,凄凄哀哀的说道:“天位至重,吾儿恐年小,岂不遭折死命!还是按照先皇遗嘱,速速还政妥懽帖木儿吧。天意难违,咱们就不要再折腾了。”
皇帝有遗嘱,皇后有懿旨,燕帖木儿也没辙了,只得迎立妥懽帖木儿于1333年在大都即大位。
历经几多风险种种磨难,终于登上了元朝的皇座,也当上了大蒙古国的大汗。那年他十三岁。
当皇帝当得难,当上皇帝后更难;凭心而论,他这个皇帝当得有点亏!
有人会说,那皇帝的宝座可是人们拼着身家性命抢都抢不到手的好事儿,如今让你摊上了,虽然说历经磨难,但你也不亏呀,你这不是得了便宜卖乖吗!
错!这你就不懂了。
原来皇帝也分三六九类,就看你当的是哪一类皇帝。
一类是开国皇帝,一个国家刚刚兴起,百废待兴,百业待举,有朝气,有活力;虽然当得有点累,但这类皇帝能够呼风唤雨,说一不二,当得是极为舒心。另一类是守业皇帝。这类皇帝不愁吃穿,躺在先皇们挣下的家业上,可劲儿的花,可劲儿的造,可劲儿的享受,当得滋润。还有一类就是悲剧型的。这一类型的皇帝既没有开国皇帝的霸气,也没有守业皇帝的福气;他们面对是前朝留下的一副烂摊和先皇们留下的恩怨情仇,任他们使尽浑身解数,也是积重难返,弄不好还要背上亡国的骂名。、
妥懽帖木儿就是属于这个类型。
当时的元王朝衰败不堪,社会动荡,朝纲弛废,经济萧条,国库空虚;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权臣以燕帖木儿和伯颜为首的两股势力独揽朝纲,擅权干政,那有你皇帝说话的份儿,更何况是一个十三岁的小皇帝,你只不过就是一个傀儡,一个幌子!
你说这皇帝当得亏不亏?亏得大发了!
不过,谁不想当一个好皇帝!既然当了皇帝,谁也不想当傀儡,妥懽帖木儿也一样。
即位不久,他就试探性的和燕帖木儿摊了一次牌,他想试试权臣擅权干政这道混水的深浅。
他提出纳高丽女子奇氏为妃。
这还了得!一个小皇帝刚登宝座就胆敢自作主张,岂能让他得逞。不仅遭到了强烈的抵制,皇太后在权臣们的左右下,还把燕帖木儿的女儿许他作了皇后。
一个皇帝连纳妃都不能自主,何谈掌权执政!妥懽帖木儿终于明白了,若想扭转权臣擅权的局面,并不是一蹴而就之事,需要时间,需要机会,需要手段。他想起在广西静江寓居大园寺时秋江长老的教诲:“坐看云起,静观天下”。他需要“韬光养晦”,等待时机。
从此他再也不插手朝政,任伯颜和撒敦专断国事,自己却躲进深宫,读佛经,做法事,或招集天下工匠研究宫殿建造,整日无所事事,完全是一副纨绔子弟浪荡公子的样子。其实他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叮着这帮权臣们的一举一动。
至元元年他终于等来了机会。
一天,伯颜怒气冲冲的找上门来,对妥懽帖木儿说:
“中枢左丞相唐其势与其弟答里阴谋策划兵变,企图加害于我,还望吾皇为臣做主!”
原来权臣燕帖木儿和撒敦死后,伯颜任中枢右丞相,唐其势只任左丞相,心中不服,不胜愤慨,就找到他的弟弟答里说:“这天下本来是我家的天下,伯颜他算老几,居然官居我们之上!何不借今年六月皇帝巡行上都之际,以“清君侧”为名,设伏兵将他除掉,以解我们心头之恨。”
答里有点犹豫:“单凭我们的实力能行吗?”
“没问题!到时候你在漠北只要举兵响应就行了。”
其实妥懽帖木儿早就获得了这一情报,是郯王彻彻秃儿发觉其阴谋后密报于他的。但他仍旧若无其事的说:
“不可能吧,你们同朝为官,同是朕的肱骨之臣,岂能有这等荒唐之事!”
“臣之奏报句句属实,还望大汗您尽快拿出应对之策。”
“我哪有时间管你们之间的这些小事!你没见我新建造的那座建筑正在封顶吗?这事就交你酌情处理吧!”说完又忙着画图纸去了。
妥懽帖木儿要借伯颜之手除掉唐其势这股权臣势力。
他也达到了他的目的。
六月的草原,天高气爽,上都又迎来了一年一度的巡幸;皇帝来了,大臣们来了,各国使节们也来了;上都小城旌旗招展,香烟缭绕,沉浸在祥和的气氛中。
六月十五日早朝,妥懽帖木儿正在金顶大帐里和大臣们研究第二天举办诈马宴事宜。
唐其势发难了。他设一支伏兵于上都东郊,与他的弟弟塔拉海亲率一队巴图鲁(勇士)直接突入宫内,企图一举捕杀伯颜。
平日里颐指气使贯了的唐其势,虽然机关算尽,但他的自负并没有成全他的自信。
老谋深算的伯颜早就设伏兵于帐内,待唐其势率人闯入大帐,还没等站稳脚跟,就被悉数擒获,并命令兵士将其拖出大帐立即处死。
唐其势见事已败露,心中也害怕起来,死死板住大帐的门槛高呼“救命”,试图得到妥懽帖木儿和答纳失里皇后的保护。可是已经没有了机会,还没等他呼声落地,早被拖出门外尸首分家。
他的弟弟塔拉海一看事情不妙,混乱之际,一个箭步窜到皇后的坐下,示意皇后用衣将他隐匿起来。同样的结果,皇后也没能保住他的性命,被兵士从坐下拽出,当场诛杀,血溅皇后的衣服,吓得她脸色煞白,瘫在座里。
虽然说短兵相接,你死我活,这时的伯颜的心里却十分清醒;他清楚唐其势之所以胆大妄,就是因为他的姐姐是皇后,平日里拿她无可奈何,如今竟敢公开隐匿逆臣,岂不是自己把自己送上砧板,岂能错过机会,就对妥懽帖木儿说:“身为皇后,徇私枉法,公然隐匿罪臣,死罪可免,活罪不可饶恕!”说完就令兵士逮捕皇后。
吓得皇后大声呼喊妥懽帖木儿:“陛下救我!”
妥懽帖木儿早就对皇后的所作所为不满,那有相救之理。就对她说:“你这是自作自受,朕也救不了你了!”眼睁睁的看着皇后被押出了大帐......
妥懽帖木儿终于假借他人之手第一次成功地清除了自己的敌人。
五年后,他又借脱脱之手铲除伯颜的势力,亲掌了皇朝实权,从此他才当上了真正的皇帝。
妥懽帖木儿当了三十六年皇帝,几乎占了元朝历史的三分之一。凭心而论,他应该是一个很称职的皇帝。三十六年中,他励精图治,为了元朝的中兴殚精竭虑,做了很多事,其中最值得圈点的有三件。
第一件:重用脱脱,支持“更化”,推行新政:恢复科举取士制;重设宣文阁,开经筵,遴选儒臣以选讲;恢复太庙四时祭;果断调整蒙古统治集团内部的关系;开马禁,减盐额,蠲负逋,减轻对人民的控制和剥削。
第二件:修撰辽、金、宋三史。
第三件:平寇固政,成效显著。
元朝末年,社会动荡不安,人民武装起义,此起彼伏,烽火连天。妥懽帖木儿亲掌实权后,立即调兵遣将,对各地的起义军进行了旷日持久的残酷歼剿。至正十一年九月,令御史大夫也先帖木儿、卫王宽彻哥率兵十万前往河南,十二月陷上蔡,斩匪首韩咬儿,剿灭了最早起事的一支叛贼;至正十二年,颁《命相出师诏》,命丞相脱脱与淮东元帅逯鲁合兵破徐州,斩匪首芝麻李;同年闰三月,先后调遣四川行省平章政事咬住、四川行省参知政事答失巴图鲁、参政政事也先帖木儿、陕西行省平章政事月鲁帖木儿、知枢密院事老章以及诸王亦怜真、爱因班、阿剌忒纳失里等,分兵围剿中原的各路起义军,五月破襄阳,斩匪首布十三;十四年正月兵陷陕州,一举剿灭了“南锁红军”和“北锁红军”。同年十二月,卜颜帖木儿、海西王牙罕沙等多路大军合兵围剿“天元政权”,破都城蕲水,俘获大小官员四百多人,“天元政权”土崩瓦解;从至正十六年到二十二年,粉碎匪首刘福通的三路北伐,斩匪首关先生(关铎)、沙刘二、俘匪首破头潘(潘诚)。在南方,朱元璋于至正二十四年灭陈友凉;二十五年灭张士诚;二十六年灭陈友定。
至此,国内的动乱基本平息,作为元朝的一个皇帝,仅从他维护王朝利益的角度而言,妥懽帖木儿不能不算是一个有作为的皇帝。
但他却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战略错误!
那就是他对待朱元璋的态度。
当我们翻开元、明两朝的历史,有一种很奇怪的现象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妥懽帖木儿连续十余年不遗余力的围剿各地的起义军,却从未对朱元璋用兵;而朱元璋从他举兵起事到“称王”,也从没有和元朝兵戎相见,而是一心一意的“削平群雄”,攻打他周围的几路起义军。
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同样都是起义军,妥懽帖木儿为什么就不围剿朱元璋呢?同样是起义军,朱元璋也为什么不反对元朝,而极力手足相煎呢?让人费解!
还有很多蒙文史料中记载,妥懽帖木儿退居漠北的途中,悲悔交加,泣成一首忏悔诗,如今读来更是让人暧昧。诗中写道:
“未从伊拉乎丞相言乃我之恨也,
偏信叛亡之朱葛诺延乃我之愚也。”
“忽必烈彻辰合汗所百计经营——
宿有福祉之我大都,
被汉人朱葛诺延席卷而去矣!
耻辱之恶名临我妥懽帖木儿矣。”
从这首诗的字里行间我们不难看出,妥懽帖木儿曾经相信过一个叫朱葛的不该信任的人,而且被他骗走了江山;这个叫朱葛的人曾被伊拉乎丞相识破,建议妥懽帖木儿杀掉,他却没有杀,最终后悔莫及,抱憾终生。
显而易见,这个人就是朱元璋!
显然,他们之间有一种非比寻常的特殊关系。
不管怎么说,一个不争的事实残酷的摆在了妥懽帖木儿的面前,当他幡然醒悟的时候,朱元璋的部队已经打到了通州。
第二章 避兵北退惠宗弃国
甘当罪人哀悔前生
话说妥懽帖木儿殚精竭虑的经营着上任皇帝留下的一副烂摊儿 ,以期中兴祖业,没想到让朱元璋钻了空子。
他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考验。
通州是大都的门户,距大都只有六十里之地。通州的告急,大都一片慌乱,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战争的阴云之中。大街上冷冷清清,家家关门闭户,惊慌失措的市民们,有能力的携家带口出城避难,那些走不了的只好清壁坚野等待灾难的来临。平时很少在大街上见到的蒙古骑兵,这两天突然多了起来,有进城的,有出城的,来来往往,更加重了人们心中的恐慌。
妥懽帖木儿这两天也在煎熬中度过。自从朱元璋的军队兵临通州,朝野上下打仗的呼声极为高涨,有的建议妥懽帖木儿亲自挂帅应敌,有的建议迅速调集兵马勤王御敌,与朱元璋决一死战。
这些建议各有各的见地,各有各的理由,不能说不可取,但妥懽帖木儿总觉得还有意气用事之嫌,还很不稳妥。
调集兵马决一死战并不是不可,也不是没有实力。京畿周围就有驻军八十余万兵马,只要一声令下,两天之内就能投入战斗。但是仓促迎战,胜算又有多少,他心中也不托底。一旦战败,其后果不堪设想,就象当年西夏和蒙古之战一样,那时侯元朝不仅不保,大蒙古国也将国之不国!他更深层的忧虑还不仅如此,马背民族可以马上得天下,但是马上能够成功治理天下者至今还没有一个成功的范例,历史上北方马背民族入主中原者大有人在,有谁得以全身而退。想得越深,忧虑越重。作为元朝的皇帝,他要对元朝负责;作为大蒙古国的大汗,他更有义务对蒙古民族负责!别人可以意气用事,他不行!他必须要拿出一个万全之策!
也有人暗地里暗示他“避兵北退”,“丢车保卒”;退居祖宗“龙兴之地”,站稳脚跟,稳住阵脚,再组织力量与朱元璋理论。
“那朕不就成了失国的千古罪人了吗?!”妥懽帖木儿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不!陛下您不仅是元朝的皇帝,也是大蒙古国的大汗;元朝不过是大蒙古国的一个属国,丢了元朝您仍是大蒙古国的大汗,只要守住祖宗的根基,您就不愁东山再起。”
此话也有他的道理。
是战是退?妥懽帖木儿左右为难了。战,胜算无底;退,则是千古罪人!
通州的战事愈发吃紧,大都紧闭城门。隐映在绿树丛中的皇城,虽然仍旧保持着往日的威严肃穆,但明眼人一看就可以看出,四门的卫兵明显的增多了,连城墙上都有成队的卫兵来回巡逻;出进的官员都要接受严格的检查才予以放行。
宫城里却显得格外的平静,人们照常的来来往往,忙碌着各自的差使。不过从他们蹑手蹑脚的走路形态中,不难看出他们都是强忍着心中的紧张,故意表现出一种从容。
二十八日,清宁殿里正准备召开御前朝会,参加会议的诸王大臣们都在焦急的等待着皇驾光临。不一会,妥懽帖木儿在皇太子爱猷识里答腊的陪同下,从侧门步入大殿。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唰唰的集中在妥懽帖木儿的脸上,想从这张脸上读到点有关信息,可是人们很快就失望了。
妥懽帖木儿的脸上虽然显得有点憔悴,但依旧象往日一样镇静自若。他平静的扫了一眼诸王大臣,看到他们目光中的那股不安与惶恐,心中闪出一丝不快,但他马上就容忍了他们。“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如今兵临城下,国在旦夕,惶恐与不安是必然的。前几天他自己也不是这样吗?接到徐达兵陷德州的战报时不是也曾有过这样的恐慌吗!那是一种既痛苦又恐怖的气氛,让你慌乱,让你害怕,让你浑身紧张。连身为皇帝的自己都如此,何况诸王大臣!”想到这里他朝下面微微一笑,就算是打了招呼,然后就坐到皇座上。
大殿里一片寂静,诸王大臣们等待着妥懽帖木儿的垂示。
妥懽帖木儿本来是想先给大家讲讲当前战事的形势,可是当他看到大家的这种情绪,他改变了主意,突然说出了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诸位宗王,各位爱卿,你们还记得世祖皇帝和察必皇后的故事吗?”
莫名其妙,问得大家一愣。
妥懽帖木儿扫了大家一眼,缓缓地说道:“当年,南宋灭亡,举国一片欢庆,只有察必皇后闷闷不乐。世祖问她:‘我今平江南,从此不再用兵甲,众人皆喜,皇后为何独无欢容呀?’察必皇后回答说:‘纵览古今,哪有千年不败的江山呀,我们的子孙若能幸免,那才是最可喜可贺之事呀!’后来世祖又把南宋献上的珍宝全部搬到殿上,让察必皇后选留,可是她只是扫了一眼就走了。察必皇后为什么不留珍宝?为什么闷闷不乐?她老人家担心什么呢?!这件事父汗在世时给我讲过多次,当时我只把它当成一个故事听听而已,直到今天我才明白,察必皇后是一个聪明睿智的人,就象上都苑里的那棵老榆树,经过百年风雨,前几年枯萎了,大家都以为它已经枯死,建议朕将其移到宫外。朕没有同意,因为那是世祖朝的遗物,我想留个念想。谁能想到去年它又活过来了,粗大的树干上又长出了新枝,绽出了新叶,而且越长越茂。为什么呀?因为它的根深深的活在泥土里,所以它就能够复活它就能够新生!再过几年它必定又会长成一棵参天大树。这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只要留住根,就有绿叶,就有参天大树;只要根还活着,就有绿色,就有辽阔的草原。一棵树如此,一个国家也如此,一个民族亦如此!”
诸王大臣们虽然听得一头雾水,但他们都想及早知道皇上的态度,所以个个都听得十分仔细,人人都用心揣摩圣上的用意。
妥懽帖木儿望着大家继续不紧不慢的说道:“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他端起茶碗慢慢的呷了一口奶茶后接着说:“昔日崛起在北方的西戎、北狄,实力强盛后,走出草原,屡屡举兵发动南下战争;西周便是被犬戎所灭,逼得周平王迁都洛邑,可是后来犬狄的结果怎么样?!起源于东北的鲜卑族,十六国时建立南北两个国家,五世纪时,拓拔氏南下,宇文氏建立西魏,定都中原,然而‘六朝如梦鸟空啼’,这个民族不也从历史上悄然消失了吗!还有契丹族,一心南下,去享受‘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的生活,到后来怎么样,不也是销声匿迹了吗!这些马背上曾经不可一世的马上强族,为什么一个个的灰飞湮灭?就是因为他们离开了他们祖宗的根本之地和赖以风光的马背。大家一定都知道中原有一个关于‘桔’与‘枳’的典故吧,这就是他们的悲剧之源。前车之履,后车之鉴。目前我们正处在这样的一种局面下,我们决不能做第二个契丹,也不能做第二个鲜卑!所以朕决定避兵北行,退回祖宗的根本之地,首先保住大蒙古国的根基,再图良策!”
还没等妥懽帖木儿说完,大殿里已经一片哗然。
第一个站出来力谏的是左丞相失烈门、枢密院事黑厮、以及宦官赵伯颜不花:“天下者,世祖之天下,陛下当以死守,奈何弃之!臣等愿率军民及诸怯薛歹出城以死拒战,愿陛下收回成命,固守大都。”
第二个站出来的是以御史中丞满川为首的一帮老臣。这些老臣们个个鬓发苍苍,泪流满面的恸劝:“恳请皇上三思,昔日金宣宗弃都南奔,史鉴如镜!只要陛下的车驾一动,大都立不可保,那时您可就是千古罪人啊!”
妥懽帖木儿望着这些危难时期仍然忠心耿耿的诸王大臣们,心中不由得一热,眼泪几乎都要溢出眼眶。他知道他的决定将招致千古唾骂,可谁让他是皇帝呢,他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一直站在朝臣中的知枢密院事哈剌章再也无法沉默,他站出来悲愤的说道:“陛下,胜败乃兵家常识,我们还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打退贼兵。辽东方面有纳哈出统帅的二十万蒙古铁骑,山、陕有廓扩帖木儿等二十万劲旅,河南的宗王控弦十万;丞相也速率军驻守永平路,也先不花驻军辽阳,梁王把匝拉瓦尔密仍然控制云南,威武王忽纳失里控制哈密;还有吐鲁番万户塞因帖木儿,火州王子哈撒,柳州万户瓦赤剌,赤斤幽王亦临真,沙州路阿鲁阿失里王子,以及青海方面的郡王驸马章古,镇西武靖王卜纳剌亦,宁王烟帖木儿等,个个拥兵数万,只要我们坚守大都,何愁不败贼军。”
众人齐声附和,一致要求决一死战。
妥懽帖木儿挥了挥手,等到大家平静后说道:“诸位爱卿,你们都曲解朕的意图了,朕不是不打,朕是要退到漠北后再打!漠北草原是我们的根基,进可攻,退可守,背靠着辽阔的草原想怎么打就怎么打,即使是局部的失利也不会影响全局。如果在大都仓促迎战,那可是孤注一掷的一锤子买卖,一旦战败,整个蒙古就会群龙无首,那时侯朱元璋就会把我们一个一个全部吃掉。现在我们面临的局面就象上都苑里的那棵老榆数,只有守住我们的根基,我们才会重新焕发出勃勃生机。”停了一会儿,他又接着说道:“我们现在的实力是很强大,但我们不能让他们仓促参战,造成无谓的损失;我已密令纳哈出等地的大军原地待命,没有我的命令不得动用一兵一卒。昔日四十万蒙古,三十四万已经深陷中原不能自拔,难道还要把塞外的六万蒙古也要推入中原吗!万万不可,他们可是我们的根本啊,待到我们退到漠北后才是他们大显身手的时候。”
妥懽帖木儿说到这里打住话头,想看看下面的反映,不料还是有人要进谏,他摆摆手果断的说:“朕意已决,无庸多言!”说完宣布退朝,留下淮王帖木儿不花、左丞相庆童等人,做了一番交待,当日带着完者都皇后及三宫后妃、皇太子爱猷识理答腊、丞相伊拉乎和不花、巴图尔忽勒呼台吉等百余人,在亲军怯薛歹的保护下,从建德门退出大都。
是时公元1368年7月28日。
做为弃国之君,一路上,妥懽帖木儿的心情是复杂的。他执政三十六年,以弼予治,如履薄冰,无时无刻不尽心尽力;谁不想当一个有成就的君主呢,他也一样。
三十六年中,前十年,他忍辱负重,费劲心计,利用权臣之间的矛盾,先后铲除了祸乱朝政的权臣伯颜、唐其势等几股势力;其后重用脱脱,推行新政;一度朝野的政治风气为之一新,宫廷内部的作风也大为改变。然而积习难改,积重难返,仅仅几年,旧病复发,朝内又渐渐形成了派系,而且愈演愈烈,甚至渗透到了军队系统,最终演变成了军阀内战,手足相残,一打就是十几年,打得两败俱伤。至到今天他也无法明白,这些人身为朝廷重臣,身居要职,享尽人间富贵荣华,可是他们为什么就不知道满足呢,还要你争我夺;本来都是同根同族,却偏要分什么你是哪个“部落”我是什么“氏族”,相互排斥,相互敌视,甚至行同路人。人心不足蛇吞象,悲剧啊悲剧,古语说得好呀,“打败你的不是你的对手,而是你自己。”一个国家何尝不是如此!一个民族又何尝不是如此!
想到这里,妥懽帖木儿的眼睛潮湿了,他真想对着关山漠野大喊一声:“这是为什么!”但他没有,他知道他的喊声在那茫茫的旷野里太微弱了。
退居上都后,妥懽帖木儿并没有食言,立即组织兵马分三路对朱元璋展开了全面反击。但是,长生天却没有帮他的忙,全部以失败告终。当他意图重新组织兵力时,他却一病不起。一天,他知道自己已经不久人世,就召集皇太子和诸王大臣于榻前说:
“朕在位三十六年,为了祖宗基业,殚精竭虑,刻不敢怠慢,最终还是落了个弃国之君。宗派纷争,祸之毒源;就象我得的痢疾,再强壮的摔交手也经不起它的折腾啊!希望我的子孙不会忘记。我知道你们对我弃都北上的做法不尽苟同,我很理解,也很感谢!说实在的,谁愿意做一个弃国之君,留下千古骂名呢?谁也不愿意。由它去吧,你等慢慢就会明白朕的良苦用心。我最大的遗憾是没有能够把留在中原的三十四万蒙古带回来,无颜江东父老啊!希望你们精诚团结,尽我未尽之业,做我未做之事,圆我未圆之愿!”
说到此处他已筋疲力尽,稍事歇息后又对皇太子爱猷识理答蜡说:“胜负乃兵家常识,成败在于以恒。一个皇帝,不仅有保卫国家的义务,更要有保护子民的职责,塞外的六万蒙古是我们的根本,是我们未来希望之所在,你要象保护自己的眼睛一样保护好他们。不要忘记大都是世祖建起的大都,不要忘记上都是世祖发祥的圣地,不要忘记斡难河草原是我们的故土!长生天已经向我招手,我死后你要迅速回到祖宗的根本之地,以图再起。那个书箧里还有我北上途中写下的一首诗,就留给你做个纪念吧!”说完抬起手指了指案头的一个书箧,就瞌然长辞,驾崩于应昌。
太子爱猷识理答腊展卷读罢,匍地大哭。
泣曰:“父汗,儿臣误解您了!”
待我冒昧的将诗录后,以飨后人,见仁见智。
以诸色珍宝建造的纯朴优美的大都,
先可汗们夏营之所我的上都沙拉塔拉,
凉爽宜人的开平上都,
温暖美丽的我的大都,
丁卯年失陷的我可爱的大都,
清晨登高眺望,烟霞飘渺。
乌哈嘎图可汗我御前曾有拉哈、伊巴呼二人,
虽曾识破,但却放弃了可爱的大都,
生性愚昧的那颜们各自回顾了自己的国家。
我哭也枉然,我好比遗落在营盘的红牛犊。
以各种技巧建立的八面白塔,
宣扬大国威仪以九宝装饰的我的大都城,
宣扬四十万蒙古声威的四方四隅的大都城,
恰在宣扬佛法之际,
因昏聩而失去可爱的大都,在我的名声之下。
为四面八方蒙古之众显耀、衿夸的我可爱的大都,
冬季御寒的我的巴尔哈孙,
夏季避暑的我的开平上都,
我的美丽的沙拉塔拉,
未纳拉哈、伊巴呼二人之言,乃我应受的报应。
把神明所建的行宫,
把忽必烈薛禅避暑的开平上都,
通统失陷于汉家之众,
贪恋的恶名,加诸于乌哈嘎图可汗了。
把众民所建的玉宝大都,
把临幸过冬的可爱的大都,
一齐失陷于汉家之众,
凶暴的恶名,加诸于乌哈嘎图可汗了。
把巧营妙建的宝玉大都,
把巡幸过夏的开平上都,
因贻误而失陷于汉家之众,
流亡的恶名,加诸于乌哈嘎图可汗了。
把可汗国主经营的大国威仪,
把灵妙薛禅可汗所造的可爱大都,
把普天下供奉锅撑宝藏之城,
尽皆攻陷于汉家之众。
把可爱的大都,
把可汗上天之子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
把一切智慧化身的薛禅可汗的殿堂
乌哈嘎图可汗以长生天之命而失掉了,
把可爱的大都。
把可汗国主的玉宝之印褪在袖里出去了,
从全部敌人当中冲杀出去了。
布花帖木儿丞相突破重围,
愿汗主的黄金家族当受汗位,千秋万代。
因不慎而沦陷了可爱的大都,
当离开宫殿时丢下经法宝卷,
愿革命众菩萨垂鉴于后世,
轮回于成吉思汗的黄金家族。
妥懽帖木儿驾崩后,由太尉完者、院事观音奴奉梓宫北上,葬于起辇谷。
第三章 昭宗继位重振国威
英年早逝雄图饮恨
国不可一日无主。
惠宗仙逝后,太子爱猷识理答腊遵照先皇遗旨,迁都“祖宗根本之地”,北上哈剌和林准备继大汗位。尊号必力克图汗,改元“宣光”,取意唐朝诗人杜甫的《北征诗》:“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借此明志,昭明复兴大业的决心。
从圣祖成吉思汗称汗以来,蒙古族便形成了一个约定俗成的惯例,凡有大汗即位,大臣诸王、各属国都要组团来朝祝贺,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朝贺的队伍中最先到达哈剌和林的是属地和林的国公脱火赤和平章爱足,亲自带领使团浩浩荡荡的驻进了和林;接着来的是镇守辽东,拥兵二十万的太尉哈纳出;紧接着前来朝贺的宗王是哈密的威武王忽纳失里,吐鲁番万户塞因帖木儿,火州王子哈散,赤斤的幽王亦邻真,沙州路的阿鲁阿失里王子;青海方面的宁濮郡王驸马章古,镇西武靖王卜纳剌亦,撒里畏兀儿地宁王烟帖木儿。大臣有太尉蛮子,平章沙不丁多尔只八剌,太保哈拉章,太师阔阔帖木儿,知院捏却来,丞相失烈门和咬住,太尉马儿哈咱,卫拉特四蒙古的马哈木王,太平王,把秃孛罗王,蒙古三卫的兀良哈部,翁牛特部,乌齐叶特部,札剌亦儿部,还有科尔沁部,永绍部,阿速特部,蒙郭勒津斡图格,喀拉沁斡图克,以及铁木儿汗国,蒙兀儿斯坦等宗王国也都纷纷派来使节。
独不见漠北宗王也速迭儿的使团。
朝贺使团的到来,让沉寂多年的哈剌和林小城顿时热闹起来。大街上人来车往,熙熙攘攘,一片喧嚣。从四面八方赶来的牧人和商贾们,人人脸上都挂着节庆的喜悦。四门之外各路使团的驻地里,毡包连绵,旌旗林立,炊烟袅袅,人欢马啸。整个小城沉浸在一种节日的喜悦里。
然而,这种气氛却没有感染到爱猷识理答腊,他的心情反而格外沉重。
按理说继位亲政是他多年的愿望,也是几度争取没有实现的事情,今天如愿以偿了,他应该高兴,应该兴奋,但是他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兴奋不起来。
他十五岁被立为皇太子,十八岁入主枢密院,多年的宦海生涯,他深知“高处不胜寒”的险恶,也深知立国安邦治天下的艰难。今天虽然继得了汗位,但不能不说是“临危受命”,摆在他面前的是一副“中兴复国”重任。而当前的形势对他来说虽然是“利”“弊”相半,但是困难重重。自从大元蒙古国失去了大都,失去了中原,失去了三十四蒙古,但燕山、阴山以北仍领有辽阔的疆域和雄厚的物质基础。北撤时虽然失去了几十万蒙古大军,但并没有动摇根本,辽东有纳哈出统领二十万,山西甘肃方面有扩廓帖木儿统帅十万,陕西方面有李思齐、张良弼的十万,驻守永平路(今河北秦皇岛市户龙县)丞相也速率领的驻军五万,驻守辽阳的也先不花率领的驻军五万,还有各路宗王的军队,几十万大军兵强马壮,是完全可以和明朝争一雌雄。然而退居上都后,一种悲观失望的情绪悄悄的滋长蔓延,严重的影响着全军的士气,妥懽帖木儿组织的几次反攻,就势力而言,本来胜利在握,可是在这种情绪的影响下,屡屡失败,造成了更大的心理障碍,使得整个局势更加险峻。这也是爱猷识理答腊最为担心的事。
自从随妥懽帖木儿退居漠北后,他就无时不在注意着这种事态的发展,研究对策,希望能找到一个解决问题的好办法,但是没有找到,过去,有他先皇可依靠,如今他还能依靠谁呢,只有自己了。
几天来,他连续召见诸位大臣王公分析时局,商讨对策。
他首先召见扩廓帖木儿。
廓扩帖木儿是元朝的一员老将,威震疆场,是一员最让明朝头疼的虎将,连朱元璋都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奇人”。
廓扩帖木儿认真听过爱猷识理答腊的分析后说道:“大汗所言极是,高屋建瓴,精辟准确,让微臣茅塞顿开。”他停了一会又说:“正像大汗所说,就我们的实力而言,完全可以和明朝抗衡;目前摆在我们面前的最大敌人就是自上而下悄然蔓延的自暴自弃的悲观情绪,这是一个无形的敌人,它比千军万马更可怕,它就像魔鬼一样腐蚀着我们的意志,影响着我们的战斗力,这种心理障碍如果得不到克服,我们就很难打开新的局面!我们就很难团结起来!”
“那么,以爱卿的意思该如何解决是好?”
廓扩帖木儿也茫然了,他只好如实的回答:“实在是有负圣望,臣也无良策可为大汗解忧,还望大汗见谅。”
爱猷识理答腊并没有责怪他,依然平心静气地对他说:“朕到有个想法,只是不知可行与否,如今说来与臣共谋。”
“臣愿洗耳恭听,望大汗垂示,微臣鼎力成全。”
“朕以为悲观情绪的产生,根源在于我们弃大都退居漠北之举;是因为人们还没有完全理解先皇此举的良苦用心。所以我们必须要让大家明白退居漠北的深远的战略意义,只有这样才能从根本上铲除人们的悲观情绪。就像一个人,气顺则胆壮。一个国家也一样,思想统一了,力量自然而然就会凝聚在一起。所以,我想利用登基之机做两件事情。”接着就把自己的想法详详细细、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
第一件是驻帐和林,卧薪尝胆,以明复国之志。
何谓“驻帐”?驻帐就是住在蒙古包里办公理政。也就是说爱猷识理答腊登极仪式是在蒙古包里举行,而不是哈剌和林的皇宫,他以后的理政之地也不是宫殿而是蒙古包。蒙古包因其圆顶,史书中称其为“穹帐”或“穹顶大帐”,所以前人就把在蒙古包里理政称之为“驻帐”。驻帐理政也不是爱猷识理答腊的发明,最早始于圣祖成吉思汗。1206年,圣祖建立大蒙古国,在斡难河畔召开盛大集会,登极大典就是在被称为“昔剌斡耳朵”的蒙古包里举行的,后人称之为“金顶大帐”。蒙古人驻帐理政一直延续到窝阔台时代,后来世祖忽必烈迁都上都,住进宫殿,从此昔剌斡耳朵便成了皇帝的配殿,但它仍然扎在上都的皇城里,皇帝每年巡幸上都,在此殿接见国外使臣或大宴百官,极负胜名。当然,爱猷识理答腊的驻帐和当年成吉思汗的驻帐已经发生了本质上的区别,当年,是因为没有城池宫殿,所以只能驻帐理政;如今的爱猷识理答腊却有城池宫殿而不住,偏要驻帐,个中的用意自然就不能不昭然了。
第二件是登极大典时举盛大的祭火仪式,祭祀“国灶”。祭火是蒙古民族最为圣神的习惯之一,不管是贫民百姓还是王公贵族,家家都有祭火的习惯。火代表一个家族的根基,祭火就是祭典根基。从圣祖成思汗登上大蒙古国汗位以来,历经几位大汗,登极时都惯例举行盛大的那达幕大会以显示军威国力,而没有一个举行祭火仪式的。爱猷识理答腊的举行祭火仪式的决定,是经过极为慎重的考虑后才做出的决定。惠宗背着“失国”的骂名,自动放弃大都,撤回“祖宗根本之地”,其最根本的目的就是保护蒙古民族的“根基”,所以,他要通过祭火,让大家明白先皇的良苦用心,让大家明白“根基”的重要性,更让大家知道这个“根基”不是别的,就是人,有人就有一切,蒙古生死存亡不在一城一池,而在“根基”。
这是两件有违先制又极为不合常理的事,能不能得到各路宗王和诸大臣的理解和拥戴,爱猷识理答腊心中也没底,他需要做好各宗王诸大臣的工作,求得共识,得到支持。他今天召见廓扩帖木儿,就是想听听他的意见,得到他的支持。就对他说:
“爱卿以为如何?”
廓扩帖木儿当然明白了爱猷识理答腊良苦用心,就说:
“理是此理,只是与祖制小有出入,何不提交‘忽勒里台’大会一议,听听诸王大臣们的意见,再作定夺。”
“会通过吗?”
“我想是会的,精诚所致,金石为开。”
君臣二人的想法一致,让爱猷识理答腊有了底气,也有了信心。于是,在登极大典前一天召开的“忽勒里台”大会上,他十分恳切的阐明了自己的想法。果然,会场一片哗然,众说纷纭。
有的人对驻帐大为不解,养尊处优的虚荣心仍旧感觉良好,很不以为然的说:“大汗既登大宝,身为九五之尊,驻帐理政,有失我大蒙古威严,不宜我中兴大业,此举万万不可取。”
有的对祭火深感迷惑:“综观蒙古历史,先皇大汗们的即位大典,有祭天的、有阅兵的、有举办那达慕的,从来没听说过有祭火一说。祭火虽然不违祖制,但毕竟没有先例,还望大汗三思!”
当然也有很多人表示赞同,这些人不仅仅是附和,他们已经明白了大汗的深远用意。
……
爱猷识理答腊坐在那里,面若止水,静听不语。不管是顺耳的意见还是逆耳忠言,他都听得十分仔细。一直到所有人都说完后,他才微微动了动身子,微笑着看着大家说:
“中国有句成语叫‘卧薪尝胆’,不知诸位爱卿们听说过没有?”他扫了一眼众人,接着说:“春秋时,越国被吴国打败,越王勾践返国,不忘失国的奇耻大辱,住茅房,睡稻草,置一苦胆于座,睡觉前望着它,吃饭前先要尝一尝胆汁的苦味,以此苦己心志,谨记荣辱,最后在丞相文种等人的帮助下,经过二十年的努力,兴兵败吴,复国中兴,终成大业。今天我就是勾践,虽不能像勾践那样卧薪尝胆,但失国之痛无时不刻骨铭心,中兴之任时刻不敢忘怀,今驻帐理政就是以铭此志,还望诸王大臣多加体谅。
“至于祭火,大家还没有完全理解朕的用意。今天祭火就是祭奠国灶,就是祈求国之“根本”繁荣昌盛。这个“根本”不是别的,就是我们的百姓,就是我们的国土。只要有了百姓,有了土地,我们就有了根基,何愁中兴大业!这正是先皇背着骂名带领我们退居“祖宗根本之地”的良苦用心。希望大家要明白这个道理,也希望不仅在这里祭火,回到你们的属地后也要举行祭火仪式,让普天下的黎民百姓都明白这个道理。”
肺腑之言,情真意切,说得诸王大臣无不热泪盈眶,群情激奋。
有的自责:“大汗,我等身为臣子,却不能急大汗所急,想大汗之想,真是有负圣望,愧对祖宗。”
有的表示:“请大汗放心,我等诸王大臣定会痛定思痛,精诚团结,戮力齐心,在大汗领导下早日实现中兴大业。”
爱猷识理答腊望着那些宗王大臣,心里莫名起一阵感激,但他挥了挥手,仍旧平静地说:“你们也不必过于自责,只要铭记我们的重任,认清时局,我们就会聪明起来。今天我们虽说退居漠北,但这里是我们祖宗的根本之地,只要守住这份土地,我们就有中兴之本。目前,我们仍有辽阔的国土和雄厚的牧资,东有纳哈出的几十万军队,西有哈密王等,我已派人去云南,朝鲜联系,届时南北夹攻,东西击进,何愁中兴!”
一席话又是一片喧腾,大家都说:
“大汗圣明,说得极是。”
君臣思想的统一,第二天的登极大典极为隆重。整个会场庄严肃穆,八根龙柱的“昔剌斡耳朵”大帐布置得金碧辉煌。
寅时,伴着东方太阳的冉冉升起,爱猷识理答腊搀扶着母后、带领着众妃子,缓缓地登上了正北端的汗座;端坐的爱猷识理答腊,人在中年,虽然几经转战,但仍旧是精神抖擞;龙榻下面,顺着八根龙柱,置两排长案;右手坐着诸王、部长,左手是大臣武将,再往下,帐门两侧就是各国使节。
大典开始,首先是大汗接受各路宗王、诸大臣、各国使节的朝贺。
接着就是宣读即位诏书、宣布任命、午宴百官。
下午,爱猷识理答腊大汗率领诸王百官祭火。
祭火的场地设在离昔剌斡耳朵大帐不到百米的一片草坪上。三尺高的一座硕大“吐拉嘎”里放满了松木木拌,“吐拉嘎”前的一条高脚长桌上摆着一只全羊和其他祭品。待大汗率领诸王百官到达后,执祭官点火燃熊熊大火。由大汗象征性的从羊胸叉割下一片肉丢进火中后,执祭官手持哈达和斟满奶酒的银碗高声吟颂祭辞:
象征吉祥和力量羊胸叉,
扎着洁白羊绒线,
连同象征殷实富有的羊排,
敬献给神圣的火之长生天,
忽热——忽热——
象征富裕充实的裙脂油,
象征生命强盛的狼种草,
连同我们的祝愿,
献给仁慈的火之长生天,
忽热——忽热——
点燃驱散黑暗的篝火,
引燃香味扑鼻的熏香,
连同千年古柏之叶,
献给伟大的火之长生天,
忽热——忽热——
愿生命之树长青,
愿牲畜多如天上繁星,
愿天下百姓平安幸福,
愿吉祥三宝永驻草原。
忽热——忽热——
让大人心想事成,
让小孩智慧如泉,
让青年体魄健壮如牛,
让所有的力量都汇集草原。
忽热——忽热——
走向何方都是吉祥,
住到哪里都是兴旺,
保佑我的子孙代代幸福,
保佑我的国家繁荣兴旺。
忽热——忽热——
至高无上的火之长生天,
请你尽情享用我们的祭典,
用你仁慈之心,
实现我们的祝愿!
忽热——忽热——
颂辞高亢嘹亮,每当唱完一节颂词,执祭官就把银碗里的奶酒洒向燃烧的烈火,腾起一股股兰色的火焰。这时,所有参加祭典的人们也都平伸出双手,同声齐呼“忽热——忽热——”,几千人的声音汇在一起,就像天上的滚雷,穿过草原,越过高山,在草原的上空滚滚轰鸣。
就在人们完全沉浸在一种天人合一的氛围中虔诚祈祷的时候,站在百官中的廓扩帖木儿突然走出队列,从木堆上拿起一根木拌虔诚投进火焰熊熊的“吐拉嘎”里,绕着“吐拉嘎”转了一周,虔诚的祈求:“无所不能的长生天啊,保佑我们的国家人丁兴旺,社稷昌盛吧!”然后他又突然转过身来对着黑压压的人群高声疾呼:“尊敬的宗王大臣、父老乡亲们,今天大汗带领我们祭火,就是祭奠国灶,就是祭奠国之根本!一个家庭只要‘套那’冒着青烟,就说明这个家庭的人丁平安兴旺。一个国家也一样,黎民百姓就是国之根本,辽阔的土地就是国之根本,只要人丁兴旺,只有我们齐心团结,我们的国家何愁兴旺昌盛,让我们每个人都往‘吐拉嘎’里添上一根木拌吧,让那熊熊的旺火照亮我们的复国中兴之路!”
传统的祭火是没有这项程序,这是君臣俩事先安排好的一个内容,其目的就是想制造一种轰动性的宣传效果。
果然,他们达到了目的,廓扩帖木儿的话声还没等落地,人们就踊向祭坛,拿起木拌投入“图拉嘎”。
“图拉嘎”里的火越烧越旺,黑夜里望去,那熊熊的旺火烧红了草原的半边天。
消息传出,远近的牧民也纷纷赶来祭奠国灶,“图拉嘎”里的旺火一直烧了半个多月才缓缓的熄灭。
综观历史,爱猷识理答腊称得上是一位励精图治的好皇帝,在他的努力下,不到一年的时间,北元的面貌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原来的萎靡悲观的情绪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群情振奋、万众同心;原来的勾心斗角不见了,人际间尽释前嫌、坦诚相待;整个国家朝野精诚,上下同心,一个中兴的局面已经初露端倪。就在他满怀信心的一步一步的推行他的雄心壮志之时,一场战争无情地打乱了他的部署。
现在我们暂时告别沉浸在喜悦中的哈剌和林,沿着成吉思汗驿道,把目光投向中原,看看明朝的大老板朱元璋现在正在干什么呢?
朱元璋这几天的心情当然是特别好,他也完全沉浸在龙袍加身的喜悦中。
自从元朝皇帝妥懽帖木儿出走大都,明军又在山西、陕西等地打了几个不大不小的胜仗,真可谓捷报频传。这很出他意料,也很让他得意,当然也让他大为振奋。
那天,他正站在空荡荡的大殿里,望着墙上那幅硕大的地图,自我感觉极好地享受着胜利的喜悦;看着看着,他的情绪就像南方的天气一样突然坏了起来,心中涌出一股莫名其妙的醋意。原来他看到凭他耗费半生打下的地盘原来就这么一点点,与大蒙古帝国的版图相比,简直是弹丸之地,即使是将来拥有了元朝的全部版图,充其量也不过就是大蒙古帝国的一个属国疆域而已!再看看那张硕大的龙案,文房四宝一应齐全,只是龙案的右上角,直到今天仍旧是空空的,什么都没有。不看则罢,一看就让你心里犯堵,那可是置放传国玉玺的地方啊,可是那传国玉玺却让妥懽帖木儿袖在袖子里带回了漠北!一个皇帝没有传国玉玺这枚国印,还叫什么皇帝,岂不成了假冒伪劣产品了吗!
真是岂有此理,心中涌出那股酸酸的东西恨得他牙根发痒。
就是那一天,他决定出兵蒙古。他要用武力扩大他的版图,用武力抢回传国玉玺!
于是,命魏国公徐达为征虏大将军,命曹国公李文忠为征虏副将军,命宋国公冯胜为征西将军,各率精兵五万,合兵15万,分东、西、中三路出击。
其战略部署为:
以徐达为主帅,以蓝玉为先锋,兵出雁门关,为中路军,战略目标是寻找元军决战,消灭元军的有生力量,直捣蒙古首都哈喇和林。
以李文忠为首的东路军,兵出居庸关,直取应昌,然后深入蒙古腹地,配合中路军直取和林。
而以冯胜为首的西路军,兵出金兰,钳制元军,配合东路军、中路军实现战略目标。
消息传到和林,北元上下摩拳擦掌,迫不及待的等待着和明军决一死战。
爱猷识理答腊也频频召集将领们,详细地进行了迎战部署。
他也把部队分为三路:中路令都总兵、右丞相廓扩帖木儿率部应战明朝的中路军徐达;右翼令太保哈拉章和太尉蛮子迎战明朝的东路军李文忠;左翼令故元太尉朵儿只巴联合驻甘肃的蒙古各部迎战明朝的西路军冯胜。
洪武五年(1372年)二月二十九日大战拉开序幕。
徐达率领五万精兵浩浩荡荡开出雁门关,企图与元军决一死战。
然而,大漠莽莽,荒野千里,一路走来,除了偶尔看到黄羊出没那有什么元军的踪影。
第二天,依旧亦然。
直到第三天,才有侦察兵报告说,在撒不剌川发现有元军活动。
撒不剌川是一条通往漠北的唯一通道,说它是川,其实是一条长长的山谷。两侧峰峦耸立,沟壑纵横;中间平坦开阔,一马平川。也是北元拒敌重要隘口,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元军在此设重兵防守是必然的兵家常识。
李达听后,立即命令继续侦察,查明是谁部的队。
很快,探马报告说:“是廓扩帖木儿的部队。”
一听廓扩帖木儿这个名字,李达的心里不由得兴奋起来。
你道为什么?原来他们俩是老对手,几次交锋有胜有负,仲伯难分。如今强手相遇,岂有不激动之理。
洪武元年,徐达、常遇春合兵攻下大都后,分兵两路。徐达进军山西新德,从南北进,企图在太原合围廓扩帖木儿,将其一举歼灭。不料前锋汤和邀功心切,自行突进,孤军深入泽州,给廓扩帖木儿造成可乘之机,连夜集合大军,在山西韩店被一举歼灭,让徐达陷入困境。
也是洪武元年,北元组织人马,实施了第一次收复大都的军事行动。那是一次军事较量,也是一次智慧的较量。廓扩帖木儿奉命率十万人马直逼大都,暗中却设下陷阱引李达上当。认为一旦大都吃紧,李达必定会长途驰援,那时以逸待劳,消灭李达,指日可待。李达也不是吃干饭的,他能看不出其中的险恶。于是他也来了个顺水人情,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身!你不是打大都吗,那我就打你的太原。李达清楚,太原是北元收复大都重要基地,太原吃紧,廓扩帖木儿没有不驰援的道理。果然,廓扩帖木儿昼夜回师太原,就在双方僵持阶段,因为元将豁鼻马的叛变,太原失守。第一次收复大都的军事行动也遂告失败。
洪武二年,廓扩帖木儿集十万大军以定西为基地,分两路,直取兰州。先派出少量兵马围攻兰州,明将于光不明就里,率部驰援,陷入重重包围,在劫难逃,全军覆没。
廓扩帖木儿的英勇善战,引起了朱元璋的重视。他知道如果不铲除这个障碍,消灭北元那只是痴心妄想。所以命李达为征西大元帅,投入四十万兵力才把廓扩帖木儿打败……
如今两强相遇,岂可相安,一场恶战在所难免了。
年青气盛的蓝玉哪里知道个中险恶,一马当先率部率先发起进攻。
第一回合,元军凭借工事,顽强抵抗;明军损失惨重,蓝玉败下阵来。
第二回合,蓝玉仍然未能突破元军的防线。
杀红眼的蓝玉立即组织第三次进攻,一场混战,元军的抵抗虽然仍旧十分顽强,但已露出败象;蓝玉乘机一通猛攻猛打,终于突破防线,元军丢下辎重,仓皇北撤。
已占上风的蓝玉,岂能罢休,一路穷追不舍,一直追桃来河,迫使元军不得不回兵迎战。
一阵撕杀,又是一场恶战,元军大败,溃不成军,四散而匿。
连战连捷,明军士气大振。徐达和蓝玉很兴奋,觉得大捷指日可待。于是整军合力,一路北上,寻找廓扩帖木儿决一死战。
五月六日,他们终于和廓扩帖木儿在岭北大戈壁上不期而遇。李达立即命令蓝玉带兵出击,一场恶战,蓝玉败下阵来。
一直站在中军观察战局的李达,断定这肯定是廓扩帖木儿的主力,大喜过望,岂能错过决战时机,他立即命令部队全部投入战斗。
明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压来,元军也不甘示弱,针锋相对,一场混战,悲壮惨烈,杀声震天,就在双方杀得难解难分之时,明军背后突然一片大乱,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后竟然杀出了一支元军,跃马挥刀,势不可挡,简直如入无人之境。
李达大吃一惊。背腹受敌是兵家大忌,更何况是明军。明朝的军队大都是步兵和骑兵组成的混成旅,而且步兵多,骑兵少;一般情况下,骑兵在前面进攻,步兵从后面跟进,就象现在的坦克一样。如今背后突然杀出一支骑兵,步兵岂能抵挡,几个来回,明军的阵脚大乱。
原来这是廓扩帖木儿布下的一支奇兵,也是这次“诱敌入围,寻机全歼”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廓扩帖木儿深知老谋深算的李达一般地情况下是不会轻易上当,一般的鱼饵是钓不到这条大鱼,他必须放长线才能钓到这条大鱼。所以,他就派得力大将贺宗哲率一万精骑,隐匿在雁门关外的崇山沟壑里。从李达的部队一进草原,他们就尾随其后,待机而动,给李达置下了一无形的大口袋。
其实,李达一出雁门关,就已经陷入了元军的包围圈。就在他们四处寻找元军决战时,贺宗哲的一万精兵就藏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只是他们没有发现罢了。
接着廓扩帖木儿就放出了挂着鱼铒的“长线”,先是撒不剌川死战拒敌,接着桃来河被迫应敌。两只诱铒吃得李达上瘾,就被廓扩帖木儿牵着一路北上,直到走进口袋底了,他还蒙在鼓里。就在双方杀得难解难分的时候,从背后一路尾随而来的贺宗哲,看到时机已经成熟,就从明军背后狠很的插上一刀,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口袋拦腰扎死,明军已成瓮中之鳖。
这时,李达明知上当,但已无力回天。已被元军团团包围,任他右冲左杀,却找不到一丝突围的希望。元军越杀越多,越战越勇,而明军被分割包围,任其宰割,已乱不成军。就在李达奋力死战之时,一支流箭把他射下马来,蓝玉见主帅受伤,不顾一切的杀了过来,抱起李达突围而去。
中路军以失败告终。
再说李文忠率领的东路军,兵出居庸关,战口温,穿大漠,除了口温一仗,一路上基本没有遇到元军有效抵抗。这就给胜利者李文忠造成了一种错觉,以为对手已经失去了迎战能力,也就助长了他求胜心切的急燥情绪。这位一贯以“打恶仗”著称的骁将,以“兵贵神速”为由,命令部队“丢掉辎重,每人只带二十日的粮草,兼程西进,千里奔袭!”
其实李文忠是有自己的算盘,他要先与李达攻陷和林,拿下头功。
一个人一旦迷了心窍,就像魔鬼伏体,拉也拉不回来。任部将们好言相劝还是恶语相争,这时的李文忠都已经听不进耳了,带着部队孤意向西挺进!
“兵贵神速”无可非议,但这是在草原,这是几千里的行军,他忽视了“劳师远征”这一兵家大忌,正是他的这一决定为他日后无功而返埋下了伏笔。
前五天,行军还算顺利,天公也作美,风和日丽。
走着走着问题就来了。首先是一场大雪,接着就是一场沙尘暴。
那天,大军行进到一个叫哈喇戈壁的地方,又冻又饿的兵士们已经疲惫不堪。突然看见西北天际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堵黑墙,而且那墙还能缓缓的向前移动。
众人大惊,就连久经沙场的李文忠也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那堵移动的黑墙越来越近,伴着它的移动,不知是从天上还是从地下,传出一种恐怖的隆隆声,开始时还时隐时现,不一会,那声音就像大地上滚动的闷雷。这时候,天塌下来了,天昏地暗,飞沙走石;大风刮得兵士东倒西歪,沙石打得人们叫苦不迭。
李文忠这才知道遇上了人们所说的沙尘暴了,忙令兵士们自行隐蔽。
沙尘暴整整刮了一天,又冻又饿的兵士哪里还有行军的力气,只好就地宿营。
这时,北元的哈拉章和蛮子俩人正暖暖和和的坐在军帐里对弈。这俩人都是多次和明军交过手的战将,他们深知明军不适应草原作战的弱点,所以他们要充分利用草原上地域旷阔、地形复杂、气候多变的优势,以逸待劳。至于口温一仗,没啥大惊小怪;明军抢走的牲畜和辎重,他们不会带着行军打仗;只要大军一走,驻牧当地的各部定会乘机夺回。
果然,几天后就传来了消息,口温地区的驻牧部落乘李文忠北上奔袭,一举夺回了牲畜辎重,还乘机打败了明军守护粮草的韩政,缴获了大批军用物资。
再说李文忠率着疲惫不堪的部队终于抵达了和林附近的土拉河,部队人困马乏,粮草所剩不多了。部将们纷纷建议,安营扎寨,稍势休息,一方面等待后方补给,一方面让兵士恢复体力,以利来日决战。
可是遭到了李文忠的断然否定:“兵贵神速,更贵一鼓作气,越是这种情况越要速战速决!”他认为只要突破北元军阿鲁浑河防线,和林就是探囊取物。
三天后双方在阿鲁浑河畔摆来了阵势。一仗下来,双方的损失都很惨重。明军的高级将领宣宁侯曹良臣和骁骑左卫指挥使周显战死,部队死伤过半。
北元军且战切退,退至称海附近,突然掉转马头反扑过来。这一仗打的极其惨烈,北元军越打越多,越战越勇,跃马挥刀,个个如狼似虎;而明军连续作战,人困马乏,哪里经得住这般的攻打,渐渐乱了阵脚,露出了败象。李文忠一看事情不妙,立即鸣金收兵。清点部队,伤亡惨重,不仅自己中箭,还损失了常荣、张耀等数员大将。
世界上的事情,一张一弛,相生相克,谁也无法改变这一规律。“兵贵神速”固然可取,但“劳师远征”毕竟是兵家大忌。北元哈剌章布兵阿鲁浑河,以逸待劳,而明军千里奔袭,人困马乏,两军相遇,胜败早已定论。
这时,明军已经断粮三天,兵士们杀牛宰马果腹,时局已经相当严峻。但是,李文中毕竟久战沙场的老将,岂干失败,他果断的改变战术,命令部队就地安营扎寨,勒兵据险,等待补给,以期再战。
然而他等来的却是“粮草被劫”的消息。
补给断绝,无粮无草,哪还有再战本钱。又传来了李达兵败中路的消息,怏怏不快的李文忠只好收拾残兵败将回兵南撤。
至此,朱元璋寄以厚望的两路主攻部队以失败而收场,现在只剩担任佯攻任务的西路军了。
俗话说“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西路军总算给朱元璋挽回了点面子。
且说冯胜兵出金兰后,并没有冒然向甘肃腹地深入,他知道自己的“配合主力作战”的角色,所以也没有必要那么着急。只是分出几千兵马交给副手傅友德,让他去攻打西凉,出征前也没交待什么具体任务,言外之意就是说“你去折腾吧,能赢就赢,赢不了折腾折腾也行”。
谁成想无意插下这支柳条,却活了。
傅友德的五千人马不仅打下了西凉城,顺势又兵陷永昌。结结实实地打了两场不大不小的胜仗。
意外的收获,让冯胜喜出望外。既然插下的柳条已经活了,那就再给他浇点水吧,干脆把主力也交给了傅友德。
傅友德如虎添翼,转战扫林山,连下瓜州、沙州、甘州和亦集乃路。捉元平章管著,俘大将上都录,降元军守将伯颜帖木儿,败元岐王朵儿只班,直打到十月份,才班师回兵。
这次北征之战,有胜有负,但从整个局势而言,无疑北元占了上风。
胜利大大鼓舞了北元的士气,为昭宗的中兴计划赢得了时间,也稳定那些持观望态度的属国和宗王们。
而失败也不得不使朱老板修改对待北元的策略,改重兵进攻为“备卫防御”,于是我等国人便有一条足以自豪于世界的巨型遗座——闻名世界的万里长城。
宣光二年保卫战的胜利,并没有给昭宗爱猷识理答腊带来多少轻松,反而更觉中兴的艰难。他从这场胜利中看到,单靠蒙古本土的势力是难以实现蒙古的中兴。于是,他的目光投向西部的几个部落和汗国,准备移帐金山,遗憾的是途中病逝,雄图饮恨。
第四章 移帐呼伦避锋养息
突遭奇兵蒙古受挫
爱猷识理答腊死后,脱古思帖木儿于1379年继北元大汗位。尊号乌萨哈勒汗,年号天元。
脱古思帖木儿,有人说他是爱猷识理答腊的儿子,也有人说他是爱猷识理答腊的弟弟,还有人说他是爱猷识理答腊在应昌失守时被明朝俘虏的嫡子买的里八剌。
众说不一,难以考证。
史料中很少能看到有关脱古思帖木儿的记载,几乎是空白,他继汗位后到底做了什么?他到底是怎样一个皇帝,更是没有记录可查了。但是,有一点在各种史料中的记载还是比较明确的,那就是他继承大汗位后作的第一件事就是“移帐呼伦贝尔”。
什么叫“移帐”?就是迁移首都,就是把北元的政治中心从当时的和林迁移到呼伦贝尔。正是他的这一举措在后来史家们的著述中引出了很多的说辞。有的说他“偏安求生”,有的说他“逃跑”,有的说他“已经失去了他父亲的壮志,不思恢复”等等,也没有说明出处。
那么,脱古思帖木儿“移帐呼伦贝尔”到底是“逃跑”还是“避锋”?从北元所处的形势和脱古思帖木儿执政十多年里,所发生的许多重大历史事件中,不难让后人见仁见智。
首先让看看北元所处的形势:自从妥懽帖木尔退居蒙古本土以后,明朝对北元连年用兵,战争已把北元的经济推到了频于崩溃的边缘。
再看看十多年里所发生的几个重大历史事件。
北元方面:
1378年,也就是脱古思帖木儿继汗位当年,朱元璋致信招降,遭到脱古思帖木尔断然拒绝。
1380年,令平章完者不花和乃儿不花率军进攻永平,大败明军,永平守将刘广战败被杀。
1381年,北元大将洪保保斩首明朝劝降说客黄俦。
明朝方面:
1379年11月,明将冯云兵陷大宁。
1380年,明朝沐英兵袭亦集乃路,骚扰北元腹地和林,北元守将国公脱火赤,知院爱足战败被俘。
1381年,明将徐达率师征讨北元平章乃儿不花,北渡黄河,直破北元灰山大营,俘虏平章别里哥。
也是1381年,朱元璋和傅友德、蓝玉、沐英率30万大军远征云南。云南王把匝拉瓦儿密戮力相拼,难奈力量悬殊,兵败自杀。
综上所述,我们不难还原出当时的几则历史侧面。
第一,脱古思帖木儿继汗位后,复国中兴之志没有动摇。他不仅断然拒绝了明朝的劝降,在军事上也曾有所动作,只是收效甚微罢了。
第二,明朝的全面军事压迫和经济封锁,已把北元推进了历史上最为艰难的一个历史时期,生死存亡面临残酷挑战。避开锋芒,保存实力,已成了北元的当务之急。
第三,明朝的进攻重点已从漠北转向辽东,策略上也发生了明显变化,由单纯的军事进攻变化为亦打亦拉的恩威兼施的政策,派出大批间谍潜入北元的军营,四方游说策反,造成极大的混乱,严重影响着军队的稳定。
面对这种错综复杂又严峻的局面,脱古思帖木儿尽量避开明朝的军事打击,寻求一个休生养息的机会,无疑是很有战略眼光的上策。 那么,哪里是避锋养息之地呢?移帐呼伦贝尔,无疑是最佳选择,也是在当时的形势下,唯一可行的方案。
呼伦贝尔,水草丰美,地域辽阔。南面,月牙形把她抱在怀中的兴安岭,崇山峻岭,地势险峻,形成一道天然屏障。若想进入呼伦贝尔,只有两条路可走:东边必须绕道吉林,西面则迂回大漠。更何况辽东地仍在北元的掌控之中,太尉纳哈出拥兵二十万,分兵屯驻长春、哈尔滨、农安、伊通河、松花江等地;平章高加奴驻守辽阳;知院哈剌章驻守沈阳;丞相也先不花驻守开原;平章刘益驻守盖州;平章果来驻守庆州。几十万大军形成一股强大的军事力量从侧面嵌制,呼伦贝尔当然就是最理想的“避锋养息”之地,这大概就是脱古思帖木儿移帐呼伦贝尔的初衷。当然,个中也不排除“稳定辽东军队”的潜在的含意。
脱古思帖木儿移帐呼伦贝尔后,兵力部署也作了些调动。西面,他把漠北蒙古本土交给丞相咬住和太尉马哈尔咱管理,驻守大漠;辽东方面,原部署基本没有变化,只调哈拉章部驻守索伦,加强蒙古东部的防守。
果然,在以后的十余年里,北元就象山火余生的草原,又焕发出了勃勃生机。尽管十余年中,辽东的局势发生了出人意料的变化,但呼伦贝尔地区仍然保持了相对的稳定。牧民的生活渐渐富足起来,牲畜多了,人口增加了,国力的恢复,让脱古思帖木儿如负释重。
转眼,历史迎来了1388年的春天。
草原上阳坡的积雪已经开始融化,但寒意仍然咄咄逼人。
春天是草原上的收获季节。去年虽然大雪成灾,但牲畜的膘情却特别的好。接羔季节马上就要来临了,牧人们忙碌着接羔的准备,家家户户欢天喜地,祝福着又一个丰收之年。整个草原上洋溢着一片和平祥和的气象。
脱古思铁木儿的大营就扎在捕鱼海儿南岸的一处开阔的台地上,几十座蒙古包连绵一片,中间矗立着金碧辉煌的金顶大帐,蔚帏壮观。
大营是一处用勒勒车和鹿訾围起来的大“库伦”(蒙古语:大院),设东南西北四个大门,里面又分六个小“库伦”;中央一个是皇宫区,围着金顶大帐,按照地位扎着“哈吞”和妃子们住的十余座蒙古包;紧邻皇宫区东面是大臣们的办公区;四门是驻守大营亲卫军怯薛歹的四个营区。除此之外,东门外还有一个小“库伦”,专供各国使节和商贾居住。
这几天脱古思帖木儿也在为春季转场接羔的事儿操心,他准备在近期召开会议,专题研究部署春季转场接羔事宜。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牧,一年四季按季节倒场。当时北元的体制亦兵亦民,兵民合一;平时是牧民,战时就是士兵。所以,每一次的倒场,对北元来说不单纯是一次生产的安排,也是一次兵力的重新部署。所以,脱古思帖木尔不敢有半点疏漏,更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脱古思帖木儿踌躇满志的时候,前方突然传来了探马报告:有大批明军集结庆州,意在近期进犯。
正在和大臣们议事的脱古思帖木尔一下子沉默了,足足有半袋烟的工夫,他才神态凝重地望着大家说道:“看来我们不想看到的事情又要发生,草原又没有安稳日子可过了。”说完,就把情报递给手下的一位大臣。
说实在的,突如其来的情报并没有让脱古思帖木儿感到意外,因为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北元安定了十几年,朱元璋岂能高兴,战争是早晚的事儿,避免是避免不了的。该来的总是要来,该见的总是要见,既然要打,那就打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更何况现在的北元已不是十年前的北元,已经有足够的国力和朱家王朝抗衡了。于是他立即飞马驰令东西两路兵马加强戒备,整军待敌;又派出多路骑哨,日夜巡逻,防止突袭。同时传令各部,三天后召开紧急会议,研究部署接羔的同时部署应敌策略。
在脱古思帖木儿看来,他断定明军进犯路线,只有东西两侧迂回,决不可能翻越兴安岭从正面进攻。因为他知道兴安岭的地势恶险,山高坡陡,草深林密,悬崖峭壁,沟壑纵横,冬天大雪,夏季泥泞,就是蒙古人打猎平时都不敢冒然深入,更何况是南方的汉人。
然而,正是他这一常规的判断铸成历史性的大错。
战争需要信心,战争更需要智慧。脱古思帖木尔过于小视了明军应对恶劣自然条件的能力了。
且说明将蓝玉接到朱元璋出兵蒙古的命令后,并不有立马行动。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整整用了三天的时间,仔细研究了进军路线。
硕大的地图上,兴安岭连绵千里,横亘在他的面前。进出呼伦贝尔只有东西通道可行,然而这两条路线都被蓝玉否定。
蓝玉和蒙古骑兵交手,已经不是第一次,他深知蒙古骑兵的厉害,洪武五年,中路军一战,至今还让他心存余悸。多年的经验教训告诉他,蒙古骑兵机动灵活,变化多端,在草原上做战是他们的优势。只要进入他们的视野,他们就会把你死死的粘住,不是拖得筋疲力尽后分割包围,就是绕着绕着把你绕进他们的陷阱。若想战胜蒙古骑兵,只有突袭,也就是出其不意给予致命打击。但是目前东西两路进军路线都不具备“突袭”的条件。
饶过兴安岭走东路,几千里行军,劳师远征,哪里还谈得上奇兵突袭,更何况途中还要穿越手握20万大军的北元名将纳哈出的驻地,谈何容易!
西路出兵,茫茫草原,几千里行军,别说打仗,就是走也把自己走跨了,稍有不慎就会重蹈洪武五年李文忠的覆辙。
那么,有没有第三条进军路线呢?
蓝玉死死的盯着地图,目光不时的在兴安岭上绕来绕去,时而停留片刻,时而又悠然离去。
显然,他还犹豫不决,下不了决心。
蓝玉毕竟是蓝玉,优柔寡断不是他的性格,他也许终于说服了自己,一咬牙,一顿足,一个出人意料的大胆决定就落锤定音:“兵越兴安,正面突袭”。
他立即命令他的副职王弼传令全军,查找是否有翻越过兴安岭的人,如有立即带来见他。
还真找到了一个,是一个作过盗马贼的小兵。
蓝玉问他:“听说你曾翻越过兴安岭?”
“报告大帅,十年前小的到草地盗马,曾走过一次。”士兵答。
“那是什么季节?”
“夏天。”
“山里有路吗?”
“哪里有什么路呀,除了山就是沟,有块平地就不错了。没听当地有句顺口溜嘛,‘兴安岭,兴安岭,九锋三百顶,顶高无人到,峰大没鸟鸣’那里山个个悬崖峭壁,那里沟道道都是万丈深渊,只有沟边上有一条盘羊出没的小径,还草木丛生,时有时无,走在上面,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那你当时是怎么走的?”
“绕过大山,沿着沟沿边走呗。”
“你估计兴安岭有多厚?”见对方不解,就补充了一句:“就是说穿越兴安岭有多远?”
“噢,大概有200里左右吧。”
“如果现在让你重走,你还记得走过的地方吗?”
“大概还可以吧。”
“好,那你做我的向导,事成后定有重赏。”
蓝玉心中最后一点疑惑也被解除了,更坚定了信心。“一个盗马贼都能翻越的兴安岭,难道我大明壮士还不如盗马贼。”
他立即通令全军:寅时造饭,卯时拔营出发。三十万大军浩浩荡荡的开向了兴安岭。
当日,宿营在兴安岭山根。
第二天,爬山登顶。
开始路还算好走,一条羊肠小道,时稳时现,时有时无,时而高山,时而谷底,大军艰难的行进着。随着地势的增高,行军步步艰难起来,而且越走越难,越走越险。大队人马不时的被一座座大山挡住去路,那些山,绝壁悬崖,高如堵墙,根本无法攀登。若然通过,只有沿着大山与沟壑相接处盘羊出没的小径才能缠道而过,那小径又窄又险,一侧是陡壁峻崖,一侧是深不见底的大沟,走在上面,步步都是鬼门关,任你怎样的加倍小心,还是不时的传来有士兵摔入深谷时的惨叫声和战马摔落时荡起的尘烟。
蓝玉这个久经沙场老将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不到百里的路程,他们整整走了一天,直到傍晚,他们才以一百多名士兵的性命和几百匹马的损失为代价,疲惫不堪地登顶成功。
对翻越兴安岭来说,爬山并不是最难走的路段,最难走的是穿越山区。
第三天,蓝玉才真正领教了兴安岭的艰险。
重峦叠障,连绵不绝;雪原莽莽,天寒地冻。行进的队伍就象一群蚂蚁,翻过一座山,前面等待他们的还是山;绕过一道沟,前面等待他们的仍是一道沟。没膝的积雪,一踩一个窟窿,一只脚没等拔出来,别一只脚又陷了下去。生活在长城以南的明朝军队哪里经历过这样阵势,几个回合下来,就搞得筋疲力尽,人仰马翻。
“屋漏又逢连阴雨”,这是南方的话,在北方就不是雨了,是雪,是暴风雪!
上午天气还风和日丽,艳阳高照。一过中午,只有几朵浮云的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而且越下越大,气温也随着寒冷了起来,人们冻得抓耳挠腮。接着大风裹着雪花铺天盖地地朝他扑来,瞬间,天地一片混沌,除了白茫茫的雪雾,一切都看不见了。队伍就像被施了魔法的困兽,在雪雾中茫然挣扎。
蓝玉立即传令部队,要求他们首尾相衔,紧紧相随,前后不可拉大距离。他知道,部队一旦被大风吹散,等待他的就是全死亡。
暴风雪越刮越猛,气温也骤然下降,穿在身上的棉衣棉裤仿佛被刺骨的寒风掏光棉絮,冰冷冷的就象一层薄纸。官兵们的手脚十有六七都被冻伤,而且已经出现了走散或掉队的减员现象。
蓝玉的心里也不安起来。官兵是军队的根本,就是战斗力,如果他们都冻伤了,即便走出大山,这仗也无法去打了。必须保护官兵的安全,必须保护这支部队的战斗力,这大概就是蓝玉当时的想法。
所以,当部队行进到一座原始森林时,他便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就地宿营。
这一决定,在南方是无可非议的明智之举,可是这是北方,他必定抱憾终生。
第二天当部队整军待发时,仍有部分官兵没有归队,蓝玉很生气,立即责令值星官前去责促。
不一会,便听见值星官惊慌失措的尖叫。“大帅,不好了,您快来看看吧!”
蓝玉走过去一看,他也惊呆了。
士兵一个个仍在蒙头大睡,可是走过去一摇,原来这些人早已冻僵。更让他心血倒流的是,在一个帐篷里,十几个士兵赤身裸体的围着一顶头盔冻死在那里,这些人显然是在昏迷中把头盔上的红缨看成了火苗,双手仍保持着烤火状。
久经沙场,杀人如麻的蓝玉,见过血流成河,见过尸堆成山,可他从来没见过如此凄惨的景象,他流泪了。
经过千难万险,第四天下午,他终于走出了大山。
站在高处眺去,呼伦贝尔草原,平展辽阔,无边无际;呼伦湖,贝尔湖,就象两粒珍珠镶嵌在大地上,冰面在阳光下熠熠闪光;额尔古纳河,喀剌喀河,伊敏河,海拉尔河等河流,委婉如带,把草原分割成一条一块,面对眼前这一极为复杂多变的地形地貌,蓝玉很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庆幸。如果以东西两侧迂回进攻,在那河流湖泊纵横交错的辽阔草原上,等待他们的不是死亡的陷阱就是一场场恶战。
兵家虽然讲兵贵神速,但蓝玉却并没有立即出山,而是把部队稳稳地隐蔽在山里,命令部队原地宿营,并严令“禁止生火取暖,严禁生火做饭,违者斩”。
又是一个严寒之夜。
第二天一早,侦察员就送上报告说,在捕鱼海儿南,离这里六七十里远的地方发现了一个大营,据当地牧民讲那是脱古思帖木儿汗的驻帐大营。还报告说,大营里的人们正忙着拆包装车,看来,可能是要移营他处,四周也没发现驻军的营地。
真是喜从天降,蓝玉打了一辈子仗,什么样的阵势没见过,什么样的意外没有遇到过,就是没有碰上过这等好事!他当即命令部将王弼立即带领部队突袭北元大营,随后自己率队也紧紧跟随。
侦察员说得一点也不错。
这里确实是脱古思帖木儿驻帐大营。那天,他正召集诸王大臣在大帐里召开春季转场接羔的专题会议。
这里确实是准备转场,一些不重要的部门昨天就已经开始行动。
这里确实是没有大部队驻守。自从接到明军进犯的消息后,脱古思帖木儿就把原驻守驻帐大营的主力,全部派到了东西两线。大营只留下少量的亲军驻守。
脱古思帖木儿没有想到一场灾难正向他步步逼近。
草原的天气瞬息万变,早晨还好好的呢,转眼就刮起沙尘暴,而越刮越大,傍午时已经刮得天昏地暗。
会议开了一个上午,转眼就到了午饭时辰,脱古思帖木儿就开着玩笑对大家说:“事情再大也大不过嘴,活计再忙也忙不过肚子呀,既然到了中午,我看还是上饭,请大家边吃边议如何?”
随着话声,早有侍者端来了饭菜:一盘羊肉,一盘鹿肉,一盘牛肉,还有奶酒、奶茶和饮料。
大家早已唇干口燥,饥肠辘轳,见到热气腾腾的饭菜,相互礼节性的谦让一下就大吃二喝起来。
太尉蛮子也是会议成员,他吃了两块肉,又喝了两碗马奶,就悄悄的离开了座位。他是大汗亲卫军总指挥长,负有保卫汗庭安全的责任,干系重大,遇到在这种天气,他更不敢有一丝疏忽。
走出大帐,一股风沙扑面糊来,沙砾打在脸上就像针灼般的疼痛;天地一片混沌,十步开外看不清人影。
他跨上马背简直向大营的东门走去。东门外这几天住着百十个来自撒马儿罕的商人,他很担心这些人的安全。
然而一切安好,让他放下心来。
顺序,他又驰向南门,走着走着突然听到大风中传来隐隐约约的厮杀声。他心中一惊,他警觉的驻马四处观察时,只见一个人影飞马从他一侧驰过,直奔金顶大帐而去。
蛮子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他急忙打马奔向南门。
这时的南门前已经杀成一圈。
原来明军在风沙天气的掩护下,中午时分就抵达大营。先锋王弼见风沙笼罩下的大营一片寂静,断定元军毫无准备,所以挥军就朝大营杀来。
他想一举突破南门。
可是事情大大出他所料。刚才明明毫无障碍的南门,突然间从两侧杀出两群骆驼,并迅速筑起驼阵,箭镞就象雨点射来,两侧还不时派出骑兵轮番冲击。
王弼那里经得过这种阵势,几个回合就不得不败下阵来,组织第二轮进攻。
蛮子赶到南门时,正是明军组织人马展开第二轮进攻的时候。他看到明军越打越勇,越打越强,而且开始向两翼展开。他断定他们已经遇到了明军的主力,而且大有包围大营之势。于是,他果断地命令守卫中门的亲卫军投入战斗,阻止明军两翼,又派传令兵通知驻守在索伦的哈拉章率部驰援。
这时,丞相失烈门也率部赶来。蛮子果断的对失烈门说:“失烈门丞相,目前的局势十分严峻,我们已遇到明军的主力,而且他们正在向两翼展开,大有包围大营之势,所以请你立即护送大汗移驾北上,这里事就交给我,待我们打败明军,在哈剌和林会师。”说完就挥舞着弯刀冲向敌阵。
这场战斗的惨烈可想而知,这场战斗的结局,明朝的史料里比比皆是。哈剌章率部到来时,大营已经失陷,他也陷入了明军的包围,几经奋战,才得以突围。
再说脱古思帖木儿大汗移驾北上,不知一路上可否顺利,且看下章。
第五章 西走和林益宗遇害
手足相残佞臣弑君
且说丞相失烈门护送脱古思帖木儿大汗北上,借着风沙天气的掩护,他们顺利地离开汗城,跨过喀拉喀河,一路向西,直奔蒙古本土的哈喇和林。
一行十余人,一路上马不停蹄,人不离鞍,奔走兼程。第二天将近中午,他们来到了一片辽阔的大草地,看见远处有几座蒙古包,失烈门拉住马头,转过身来对脱古思帖木儿说:
“大汗,一夜兼程,人困马乏,我们是不是到前面稍事休息?”
一路劳顿,脱古思帖木儿确实也累了。他望了望远处的蒙古包就说:“也好!顺便也等等大营的消息,不知那里的情况任何?”
从他那一脸的焦虑不难看出,他一直在为大营担心。
“请大汗放心,我已派人去探听,很快就会有消息传来。”
“那就好。”
说着,君臣几人就朝前方的蒙古包走去。
说实在的,一路上,脱古思帖木儿的心情是沉重的,既有自责,也有悲愤,更多的是担心。
当年力排众议,移帐呼伦贝尔休生养息,十几年刚刚有了起色,却因为自己在部署兵力上的战略性错误,顷刻间就断送了大好局面;不仅自己的努力打了水漂,整个蒙古也面临生死存亡;他为自己的轻敌深深自责,悔恨自己过于相信了兴安岭的天然屏障,招致敌人钻了空隙;如果他在兵力上稍作调整,从正面在兴安岭里布防一营兵力,也不会遭此突然袭击!如今,自责也好,悔恨也罢,一切都已经晚了。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大营的情况,希望大营那边有奇迹出现。
说话间,他们来到了蒙古包附近。
这是一个五顶蒙古包组成的“浩特”(村落),落座在一处向阳的山坡上,显然是冬营盘,不知为什么至尽还没有倒场;中间三顶洁白的大蒙古包显然是主人的住所,东西两侧的两顶蒙古包无疑是仆人或者是牧工的。门前的栓马縻绳上吊着三匹乘马,西南是由勒勒车围起来的牲畜卧盘。
提前已经接到通知的主人,带领全家人早已恭候在外边。见脱古思帖木儿大汗来到门前,齐刷刷的跪倒在雪地上高声问候道:
“草民带领全家恭候神圣的大汗大驾光临,祝愿大汗洪福齐天,恩泽大地!”
脱古思帖木儿微微欠身,伸出一只手说道:
“天寒地冻,快快起身,愿我的子民家业兴旺人丁平安!”
说着,在两个亲卫军的搀扶下跨下马背,又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了蒙古包。
这是一顶八个“哈那”墙的蒙古包,宽敞明亮;地中间的“吐力嘎”(火撑子)里,粪火通红,暖气融融;正北面是主坐,地上铺着好几层毛毡,毛毡上面又放着厚厚的栽绒坐垫;坐垫和吐力嘎之间放着一张条桌,上面放着一盘奶食品;西面的哈那墙上挂着箭箙和一把弯刀。
待众人按主次坐定后,女主人端来了奶茶。她双膝跪地,必恭必敬的敬到大汗的面前,再由侍卫接过恭放在桌子上。
脱古思帖木儿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热茶,浑身顿时轻松了许多,就看着这家的主人问道:“你家过冬的牲畜可好吗?”
一直恭候在一边的男主人急忙回答道:“托大汗的洪福,今年冬天虽然雪大,但牲畜的膘情却格外的好!”
“已经到了接羔季节,为何至今还不倒场啊?”
“启禀大汗,属下还没有接到我家宗王的安排。”
“你家的主子是谁啊?”
“是也速迭儿宗王。”
“哦!”,脱古思帖木儿略为沉吟后接着说:“你们的主子可好吗?”
“感谢大汗的关怀,我们的主子很好,因为大汗来的突然,草民还未来得及禀报宗王,还望大汗恕罪!”
“不必不必,我等只是路过这里,就不必惊动你家宗王了。”
说话间,主人端上了整羊和饭食,又敬上奶酒,敬请大家尽情享用。
吃喝之际,远处响起了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不一会,一个护卫进包禀报:“启禀大汗、丞相,探听消息的亲兵已回,请求进帐禀报。”
“速速宣他进帐!”还没等丞相发话,脱古思帖木大汗就抢先下旨。
亲兵进帐后扑地大哭,泣不成声。
“快说,大营的情况到底如何?”
“启禀大汗、丞相,大营已经沦陷,战死的战死,逃散的逃散,明军也已撤退,营地里已经空无一人。据附近的牧人说,只有驰援的哈剌章部,几经奋战,才有部分人得以突围。”
脱古思帖木儿的希望彻底破灭了,他黯然无语。
坐在西边侧桌的失烈门见状急忙安慰道:“大汗不必太多悲伤,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大汗平安无恙,我们仍可重整旗鼓!事已至此,此地已不是久留之地,还望大汗尽快起驾,早日回到哈剌和林。”
一直沉陷在悲哀之中的脱古思帖木儿突然作出了出人意料的决定:“不!我要在这里等。既然哈剌章已经突围,他肯定要来找我,等到与他汇合后我们才动身!”
既然大汗要等,众人只好服从。
谁能想到一念之差,人生往往就会错过最好的机会!
他们那里知道他们落脚休息的这家牧人之所以至今还不倒场,是因为他家的主子命令他在此监视脱古思帖木儿的行踪。那个一直恭侍在一边的这家主人,如今知道脱古思帖木儿兵败呼伦贝尔,西逃哈喇和林,那敢怠慢,立即通知了他家的主子——也速迭儿。
也速迭儿,何许人?待我慢慢给介绍。
一代圣主成吉思汗最小的儿子托雷的第一夫人唆鲁禾帖尼生五个儿子,他们是蒙哥、旭然兀、忽必烈、未哥、阿里不哥。贵由死后,在钦察汗国拔都汗的支持下,托雷长子蒙哥继了大蒙古帝国的大汗位,蒙哥死在战场,按照成吉思汗法典,本来应由蒙哥的长子继位,但是蒙哥却没有来得及留下遗嘱,这就给有觊觎汗位野心的人留下了可乘之机。居住在漠北守灶的阿里不哥,召集西路诸王单独在漠北召开忽里勒台大会,在哈喇和林宣布称大汗。被封藩在扎忽图之地的忽必烈召集东路诸王在漠南召开忽里勒台大会,在上都宣布称大汗。
一时间,大蒙古国出现了两个大汗。一个是哥哥,一个是弟弟。兄弟相争,祸起萧墙。
一山容不得二虎,弟弟阿里不哥首先发难,兵伐上都;然而力不从心,战败北遁。后又几经较量,最终都不是哥哥忽必烈的对手。无奈之下,只得甘拜下风。按照蒙古民族的习惯,身披门毡,赴上都俯首称臣。
忽必烈并没有为难他的弟弟。据说,忽必烈走下汗座,扶起阿里不哥,说了一声“我的傻弟弟哟”,俩人就抱头大哭。然后亲手揭去阿里不哥身上的门毡,仍旧让他回到原来的属地,统领属民,继续为宗王。
也速迭儿宗王就是阿里不哥的后裔。
然而,从那时侯起,一颗仇恨的种子从此就埋进阿里不哥家族世人的心里,时而破土,时而萌动,一代一代难释怀,虽然时间过去了一百多年,这颗种子仍然保持着旺盛的生命力,一旦有发芽的条件,就会情不自禁的萌动起来。
自从妥懽帖木儿退居漠北后,也速迭儿一直关注着汗室的行踪,寻找机会,完成上辈的遗愿,替祖宗报仇雪恨。上个月他还和卫剌特的浩海誓盟,借脱古思帖木儿移帐呼伦贝尔,借机暗杀或将他阻在呼伦贝尔,在蒙古本土另立新汗。如今听说脱古思帖木儿兵败捕鱼海儿,北遁和林,岂能错过复仇的时机,他连夜带招集兵马,兵分两路;一路留在属地,另一路由他亲自率领,跨越肯特山,到山南堵截。
且说脱古思帖木儿在那户牧人家等了一宿,并未等到哈剌章,却等来了一夜的大雪。第二天,他们踏雪上路,直奔和林。行至肯特山,草原被分成了南北两条大川。失烈门拉住马头,对脱古思帖木儿说:“启禀大汗,前面路分南北两路,北路走也速迭儿的属地,南路跨茫茫戈壁,请大汗垂示!”
脱古思帖木儿略作考虑后说:“就走南路吧。”
于是众人就沿着肯特山的南麓向西蜿蜒行去。茫茫戈壁,眇无人烟。下午, 远远看见有一支人马正向他们相向而来,大家顿时紧张起来,纷纷拔刀准备迎战。
失烈门立即命令两个亲兵前去侦察。
不一会儿亲兵报告说:“是也速迭儿宗王的人马。”
虚心一场,大家都松了一口气。
说话间,双方在一片台地上相遇。
也速迭儿身穿熏面儿的老羊皮得勒,头戴狐皮风雪帽,脚蹬香牛皮暖靴,骑着一匹枣红马,带领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勇士,直奔帖古思帖木儿而来。快到跟前时,他打住马头,在马背上高声招呼道:
“高贵的大汗却象丧家之犬,至高无上的大汗却象乞丐,这是想到那里去讨食要饭啊?!“
众人原以为也速迭儿是来迎驾的,一看他见面就出口不逊,刚刚缓解的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纷纷把手伸下到柄。
站在大汗身边的失烈门实在看不下去了,厉声呵斥道:“大胆!你身为宗王,休得对大汗无礼!”
“无理?(在蒙古语里‘礼’和‘理’同音同字)谁无理!本王今天就是和你们来讲理的!”也速迭儿环视一下四周,又接着说:“今天我和脱古思帖木儿商谈黄金家族内部家务,外人谁也不得插手,谁要不知轻重,别怪我不客气!”
说完,他又转向脱古思帖木儿:“俗话说‘怨家路窄’,今天既然碰上了,咱们俩家的恩怨也该有个了断!”
“什么恩怨?”
“夺位之恨,披毡之怨。”
“我何时夺过你的位,何时又给你披过毡?”
“你当然没有,但你的上祖忽必烈夺过阿里木哥的汗位,逼得他不得不到上都披毡请罪。”
“都已是几十年前的往事,何以旧事重提?”
“再远的亲戚也是亲戚,再近的仇人也是仇人。有亲就得走动,有仇就得报仇!”
“岂有此理!难道阿里木哥的汗位是蒙哥大汗指定的吗?”
“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么他有什么汗位被夺!何况都是蒙哥大汗的兄弟,为什么你们的阿里木哥坐得,我们的忽必烈为何就不能坐。难道你不知道大扎撒的‘长继位,幼守灶’规定吗?本来是阿里木哥不知长幼,不明大小,一意孤行,自食其果;你却把一切的不是一股脑的全都披到忽必烈身上,简直是黑白不分,好坏不辨。再者说如果不是忽必烈大汗宽宏大量,赐他无罪,后来还能有你这个也速迭儿宗王吗?真是恩将仇报,连狗都不如!”
“岂有此理,死到临头还敢狡辩!”
“什么?你想弑君!”
“杀了你又能怎么样?你就不能杀!”
“你敢!”脱古思帖木儿真的生气了,可是还没等他的话音落地,就被不知何时躲在身后的也速迭儿的一员家将拖下坐骑,用弓弦勒死在雪地里。
这就是北元历史上臭名昭著的第一个臣弑君事件。
脱古思帖木儿遇害时,年仅37岁。缢号益宗。
第六章 也速迭儿弑君称汗
汗权势微时局大乱
历史往往因为一个“偶然”事件的影响,而轻而易举的改变轨迹,人也亦然,往往在这种“偶然”事件中,头脑发热,伶俐致昏,稀里糊涂的改变了命运。
也速迭儿大概就属这类悲剧人物。
袭杀大汗脱古思帖木儿,无疑是一种大逆不道的弑君行动。不过,客观的讲,他当初的动机恐怕并不复杂,只不过是为了雪耻几代人的世仇宿怨,仅此而已。当他闪电般突袭成功后,人也杀了,仇也报了,目的也达到了,事情本可以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了。如果他仍旧能够恪守最初的动机的话,在历史上,他最多也就是以“弑君”罪写入史册。然而,历史却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在清理战场时,意外的发现的“传国玉玺”——皇帝的大印,却把他一步步推向了历史的砧板,也推向了罪恶的深渊。
玉玺那可是皇权的象征,被人们视为奉天承运的本钱,谁手里握有玉玺谁就可以成为一国之君,谁就可以号令天下。古往今来,谁不想拥有它。觊觎者有,巧取豪夺者有,成者为王败者寇,别看一块小小印章,那可是“皇天承运”真命天子们,名正言顺的身份证,朱元璋不是也因为没有得到这块玉玺耿耿于怀吗!
如今这玉玺从天而降,不期而现,简直就是上天的恩赐,岂能不引出朝野的震撼,上上下下的一片哗然!
沉浸在复仇成功中的也速迭儿也感到意外,但他并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当家丁兴高采烈地把玉玺捧献给他时,他只瞥了一眼,淡淡地哼了一声,就算是做了回答。
然而,下人们却不同了,他们看着晶莹剔透的玉玺,就象看到一片光明,看到了锦锈前程,人人喜笑颜开,人人胡思乱想了起来。
有人说,这是长生天暗示我们主人当皇帝称大汗。有人说,玉玺再现必然改朝换代,有人说我们主人大吉大祥,一定是成吉思汗一样的天之骄子。
意外获得玉玺的消息,不胫而走,几天功夫就传遍了整个部落,人们奔走相告,议论纷纷。
有的说这是天命。“当年,蒙哥汗死后,皇位本来是阿里不哥大汗的,是因为忽必烈的大逆不道才失去了皇位,这次玉玺的意外显现,是上天主持公道,有意归还皇权”。
有的说这是阿里不哥大汗显灵。“他看到也速迭儿袭杀了脱古思帖木儿,非常满意,就以玉玺再现示意他继承皇位”。
有些说法就更神了。
“这些天,也速迭儿大王斡尔朵的苏里德经常发出阵阵锋鸣,就象宝刀出峭时的那种鸣响一样,你说怪不怪!”另一个马上附合道:“可不是吗,那天我值宿时,突然发现刻在‘苏里德’杆上的那条龙一下子就活了起来,通体明亮,就象火一样,眨眼间就飞入主人的斡尔朵!”
一时间议论纷纷,整个部落就象开锅的奶茶一样沸腾起来。
乡里之间的议论不能不传到也速迭儿的耳朵,家臣家将也不能不以转达民间议论为由极力劝柬。
“大王,这可是民心所向,天意所致,你可不能坐失良机啊!”
“大王,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可不能负民心拒天意啊!”
。。。。。。
开始时,也速迭儿仍旧恪守初衷,并没有把民间的传说当回事儿。可是架不住每天都有人劝柬,而且一个比一个真诚,一次比一次恳切,次数多了,他的心里也就松动了。他想,家臣家将的劝柬也不是没有道理,当年皇位本来就是上祖阿不里哥的,只不过忽必烈的干扰没有当成。当年他们可以从阿里不哥手中夺取皇位,今天我为何不可以从他们手里夺回皇位。再说汉人都说“皇帝轮流坐”,他能当得皇帝,我就为什么不能当得!
谁不想当皇帝,谁都想!
但是他还是有些犹豫。
有人会说,人也杀了,大印也到手了,还犹豫什么,那就赶紧当吧,还犹豫什么!
不当白不当,当了也白当。
事情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按照成吉思汗大“扎撒”规定,蒙古族称大汗当皇帝和中原地区不一样。中原地区施行世袭制,老子死了,长子继承,长子死了,长孙继承,那是天经地义的事。而蒙古族皇帝的产生历来采取前任皇帝指定和“忽勒里台”荐举相结合的办法产生。所以,史籍上记载蒙古大汗或皇帝继位,都使用“拥戴”一词。所谓的“拥戴”就是有一个人提名,再经参加“忽勒里台”的宗王们的通过,你才能称大汗或当皇帝。很有一点大会选举的意思。
如果是前任皇帝指定的,事情就比较简单。因为这是成吉思汗大“扎撒”钦定,任何人不得更改,被指定的继承人到时候只要召集各位宗王和必要参会人员,召开一个“忽勒里台”大会,按照指定的程序宣布即位就可以了。例如窝阔台,成吉思汗生前就已指定他为汗位继承人,成吉思汗死后,窝阔台就在怯禄涟河的曲雕阿兰岛上举行盛大的“忽勒里台”大会,大庆七天,就算履行了手续。会上没有一个宗王缺席,也没有一个人提出不同意见,因为这是圣主的旨诣,谁也不能违背,谁若是违背了,谁就是触犯了“大扎撒”,那是要遭到天下人的诛伐。
如果前任皇帝生前没有来得及指定接班人,事情就有些复杂了,那就必须通过“忽勒里台”大会产生,否则,任何其它形式继位者都可视为不合法。这种“忽勒里台”很象西方国家的议会,拥有绝对的法律权威。按照“大扎撒”规定,所有宗王都有举荐大汗人选的提名权和否决权。然后提交“忽勒里台”讨论审查,谁得到半数以上宗王们的拥戴,谁就可以合法继位。因为与会宗王人人都有否决权,所以这种“忽勒里台”上的斗争是激烈的,谁都可以提出不同意见,甚至可以拒绝参加会议。谁不参加“忽勒里台”大会,就是表示不同意你当皇帝,即使你当上了皇帝,我也不会听你号令,也别想让我称臣纳贡。当然,如果被举荐者得到了大多数宗王的拥戴,虽然不同意者可以保留意见,但是你就得顾全大局,少数服从多数了,否则你会触犯众怒,变成孤家寡人。
当年,窝阔台大汗死在前线,没来得及指定接班人。实力强大的成吉思汗长孙拔都汗在伊塞克湖的阿剌豁马黑召开“忽勒里台”,推举托雷长子蒙哥称汗,却遭到窝阔台,察哈台系诸王的强烈反对,未过半数,只得休会。
后来,还是深谙官场游戏规则的蒙哥的母亲唆鲁禾帖尼妃子,派人四方游说,才得到诸王的理解,力挽狂澜,获得主动。四个月后,又重新在蒙古大本营怯禄涟河曲雕阿兰岛召开的第二次“忽勒里台”大会,获得大多数宗王的拥戴,才登上大汗位,当上了蒙古皇帝。
皇帝是那么好当的吗?你有大印也不行!
也速迭儿也不傻,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不仅触犯了“大扎撒”,也必然已经触犯了众怒。在这种情势下,想登上大汗的宝座,只有通过“忽勒里台”才是唯一合法之路。然而这条路上已经让他自己栽满了荆棘,走起来难上难啊!
怎么办!!!
他想起了当年祖母唆鲁禾帖尼的做法,既然她能成功,我为什么就不能试试,事在人为!
于是,他就派人带上他的亲笔信到各地游说诸王。
然而,得到的答复让他两眼金星。
各路宗王各有各的打算,有谁能把他看在眼里。
客气点的,惋言谢绝:“真是抱歉,最近小儿就要完婚,实在难以脱身,请你务必转达我的歉意。”
温和点的,冷嘲热讽:“他也要当皇帝称大汗,恭喜恭喜,真是几日不见本事大长啊,想当就赶紧当吧,还开什么 “忽勒里台”!”
有人就不那么客气了,直截了当:“他是谁啊?噢,是也速迭儿啊,他不是一个宗王吗?怎么他也想当皇帝称汗了,也不称称自己的斤两,连马鞍都够不到的黄毛小儿,还想把手伸到天上,不自量力!”
有的历数老账,破口大骂:“当年世祖待他们家族不薄,历受恩宠,享尽荣华富贵,到头来恩将仇报,弑君篡位,真是连狗都不如!”
一路走来,竹篮打水,一无所获。除了曾暗地鼓噪他袭杀脱古思帖木儿大汗的卫喇特一部同意派代表参加大会外,没有一个宗王接受他的邀请,就连他本家宗王们也没有一个人支持他。
既然各路宗王都不给面子,那就拉几个前朝大臣宿将们捧场装装门面吧。
于是,又派人游说各大臣宿将。
结果同样焦头烂额。
前朝知院捏怯来听后当场表态,断然拒绝:“与他共事,我们丢不起那个人!”便和国公老撒率众投奔三卫去了。
丞相咬住更是不屑一顾:“卑鄙小人,不足谋事”。就投奔北方,加入太尉乃儿不花和知院阿鲁帖木儿集团。
马儿哈咱更是干脆,索性连见都没见,就带领部众移师投奔窝阔台汗国而去。
这些大臣宿将哪个不是沙场老手,哪个不是宦海精英,谁能看得上他的所作所为。
机关算尽,一事无成。捧场的捧场的不来,给面子的给面子的不到,真是到了众叛亲离,孤家寡人的地步。
也速迭儿望着眼前几年垂头丧气的家臣,心头也不由得袭来一阵悲凉。
开弓没有回头箭,事情既然闹到了这等地步,那也只好自己给自己做主了。
于是也速迭儿于1388年(北元21年,洪武21年)在自己家中宣布称大汗,并给自己取个汗号——恩克卓里克图汗,意为“康泰志者”。这就是北元历史上第一次弑君篡位事件的始末。
美好的愿望不一定都有圆满的结果。这位“康泰志者”并没有健康长寿,窝窝囊囊坐了四年的大汗宝座,就一命呜呼,撒手人寰,大汗位重新又回到忽必烈系子孙的手中。
改朝换代无可厚非,也速迭儿自称蒙古大汗也无需过多指责,不管褒也好,贬也好,他都以社会发展的一个链节嵌入历史,然而,这一事件对以后北元社会的发展所带来的不利影响却不能不引起后人的评说。
其一,夺皇位夺得不够光彩,手段卑鄙,大有落井下石之嫌。
元朝退居草原后,大明王朝朱元璋连年用兵不果,正为无法剿灭北元而焦头烂额时,也速迭儿袭杀脱古思帖木儿大汗,正中下怀,朱元璋二十年未靖之心,也速迭儿给办到了。
其二,严重的削弱了中央集权,皇权式微,封建割派,造成北元社会将近七十年的大混战、大混乱局面。
蒙古社会从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国起就形成了一种部落联盟式的社会结构。各部落有相当的相对自主权。中央政权强势的时候,他们俯首帖耳,称臣纳贡。一旦中央政权势微,他们就另起二心,不听号令,甚至另立门户。也速迭儿“弑君篡权”自称蒙古大汗,一个不足千户的小小宗王,哪能有号令整个蒙古的势力,再加上他不法自立,谁能把他放在眼里,谁能听他的号令。于是间,各部落“部帅纷孥”,纷纷割据自雄,一些野心家纷纷从幕后走到台前,甚至染指干政。上层则是同姓宗王为争夺汗位互相残杀,手足相残,内耗歹尽,黄金家族进一步衰败,大汗一步一步论为大贵族的傀儡。
这是也速迭儿始料未及的,如果他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大概他也会三思而行。然而历史的“偶然”却有如此大的魔力,一枚“意外”而得到的玉玺,不仅改变的也速迭儿的命运,也把蒙古民族带进了水深火热。
闲话不叙,言归正传。
话说在阿尔泰山以北叶尼塞河上游八河流域,有一个强大的部落联盟,名叫卫剌特,由四部组成,所以也叫蒙古四部——“都尔本”。
卫剌特是一个很古老的森木部落,早在十三世纪时,就因“人数从多,并分成许多分支,各有各自的名称”,总称为秃绵(万)斡亦剌。以“狩猎为主,辅以渔牧”为生。当时,被草原蒙古人称之为“槐因亦儿坚”,即“林木中百姓”。
卫剌特是“都沁·都尔本”秃绵中的“都尔本”秃绵,即四十四万蒙古中的四万蒙古。蒙元时期以斡亦剌,猥剌,外剌,外剌台,斡亦剌惕等不同译名见于史籍,明人译为瓦剌,也叫西蒙古,笔者遵从现、当代学者的叫法也译为卫剌特。
成吉思汗建立大蒙古国后,于1207年派长子术赤率右翼大军征伐“林木中百姓”,时为斡亦剌部首领的忽都合别乞不战而率先归顺,并主动带领蒙古大军劝降散居在林中的不里牙惕、巴儿忽惕、秃马惕、乞儿吉思、康合等部,为征服“林木中的百姓”做出卓著贡献。因为首降导引的殊勋,成吉思汗没有象对待其他被征服的部落那样,把斡剌特分配给自己的族人或属部,而是仍由忽都合别乞自行管理,“全部斡亦剌惕军队照旧归他统辖”,四个千户的千夫长一律由他本人自行指定委派,中央政权不予干预,给予他高度的自主权。又封他为“别乞”,并下旨规定:“被封为别乞的,可以穿白袍,骑白马,坐上座,在斡尔朵中坐在众人之上,与诸王一样坐在右手,他的马可以和圣主的马并立。”同时,在接见各部落首领的宴会上当众宣布,将自己的第二个女儿延安公主阔阔干下嫁给忽都合别乞的儿子脱亦列赤,将长子术赤的女儿火雷公主嫁给忽都合别乞的别一个儿子亦纳勒赤哈答。还当庭宣布:“从今以后,男尚公主,女适皇胄,世代联姻,永结秦晋。”
特殊的礼遇,宽松的政策,再加上“安达与忽达”(义兄弟与姻亲)关系,让卫剌特权势显赫,迅速强大起来,逐渐成了蒙元集团的一员,成了蒙元集团的一股重要力量,在大蒙古国东征西伐的战争中,在元王朝的建设中,都做出过巨大的贡献。同时,随着势力的不断强盛,野心也随之慢慢的膨胀起来,各大贵族为了自己的利益,常常以“四万”蒙古自居,染指黄金家族事务,甚至干预汗庭朝政。
1261年,在忽必烈和阿里不哥哥俩皇位之争中,卫剌特一部分支持阿里不哥,一部分拥戴忽必烈,相互刀枪相见。
1268年,海都反叛忽必烈,也有很多卫剌特军队参与。
元末明初,卫剌特的领导权已经由绰罗斯家族的扎哈明安部转到了奇喇古特部的乌格齐哈什哈手中(有人说他是卫剌特王猛可帖木儿,无曾考究)。绰罗斯家族岂能善罢甘休。
元朝中央政权退居漠北后,被于迎战朱元璋的追剿,根本无暇顾及周边诸部,这给卫剌特的野心膨胀带来机会。乌格齐哈什哈借机四向征划吞并,卫剌特的势力已扩大到四万户之众。时为绰罗斯掌管军队的浩海太尉当然也不会坐失良机。老谋深算的浩海经过长时间反复思考,制定一个长远的计划。第一步,废除脱古思帖木儿大汗,拥立新汗。第二步,凭着拥立之功,夺回卫剌特统治权。第三步,挟天子以命诸侯,逐步掌管整个蒙古。第四步,他暗自冷笑,“那大汗的位子我也不是不能坐坐”。
于是,他把目光盯向了隐居边外的额勒伯克。
据有的史料称:额勒伯克就是昭宗爱猷识理达腊曾被明朝俘虏的儿子买的里八腊,被俘后曾封崇礼侯。
他何时摆脱明朝的束缚,隐居边外,又更名为额勒伯克,史籍中没有交代,但额勒伯克确有其人。
于是一个阴谋在极端秘密的情况下开始实施了。
他暗派密使到额勒伯克的驻地,对他说:“蒙古退居漠北后,屡遭征伐,神威大减,皇权势微,人心焕散,民不聊生。可是现今的皇帝脱古思帖木儿大汗,软弱无能,不求进取,不思恢复祖宗大业,竟然丢下祖宗根本之地,移帐东方,避锋呼伦贝尔,已经难负重望。蒙古民族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再没有一个有名望有能力的皇帝出来收拾局面,大蒙古国败亡矣!”说到这里,使者看了一眼额勒伯克的表情上并没恼怒之意,就直截了当对他说:“国难当头,匹夫有责,我家主人有意武力拥戴您君临汗位,不知大王您的意下如何?”
世界上哪有把送到嘴里的肥肉推出去的,这么好的事,额勒伯克能有不答应之理,双方一拍即合。
搞定额勒伯克后,浩海太尉又连夜派密使驰往也速迭儿处进行游说。他想借刀杀人,借黄金家族的手杀死脱古思帖木儿。这也是他全部计划中的重要一环,只要也速迭儿同意配合,他的计划就成功了一半。
首先是一番高谈阔论。开始当然还是历数脱古思帖木儿的种种罪行,一通挞伐,声情并茂,中心意思就是脱古思帖木儿已经不配再做大汗,只有拥立新的有能力的大汗,蒙古才有出路等等。接着就是大讲当年忽必烈和阿里不哥的汗位之争,忽必烈如何如何的不好,阿里不哥如何如何的可怜,本来是阿里不哥的汗位却让忽必烈夺去,世仇未报,是因为时候未到,时候一到,此仇必报等等。接下来又大讲当前形势,反复暗示也速迭儿,现在是复仇雪耻的最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最后言归正题,亮出底牌,对也速迭儿说:“为了大蒙古国的生死存亡,我家太尉决心废旧立新,已经和隐居在边地的额勒伯克大王取得了联系。额勒伯克大王可是昭宗的谪生长子,合理合法的大汗继承人,只要他一登汗位,天下必然一起拥戴。只要你在此时略助一臂之力,大功即能告成。我家大王说,到时候封你为右丞相,一个之下,万人之上,何等风光,既报了世仇,又荫福子孙!不知大王可有此胆略?”
开始的时候,也速迭儿还将信将疑,心想这个舌头上涂油的家伙满嘴跑马,看你能跑多远。听着听着就被绕了进来,先是耳根发软;继尔胆汁倒流,怒火中烧;最后咬牙切齿,老泪横流。当场就对使者说:“回去禀告浩海太尉,为了报仇雪恨,本王完全支持废旧立新,同舟共济,鼎力相助。”
于是,双方彻夜协商,制定了两套实施方案。一是直接杀掉脱古思帖木儿(诱杀或暗杀)。如果弑杀不成,就把他堵在呼伦贝尔,以武力逼他让位。
两处游说,圆满成功。浩海也抹兵厉马,积极备战,只等也速迭儿弑杀脱古思帖木儿成功,他就武力拥立额勒伯克为大汗。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也速迭儿虽然成功袭杀了脱古思帖木儿,却因为“意外”的一枚传国玉玺,在部下的“拥戴”下自己登上了皇位,坐上了大汗宝座。
也速迭儿弃守承诺,很让浩海震怒,但他又无可奈何,因为他的所作所为毕竟是见不得人的“阴谋”,只有忍气吞声,保持沉默。所以,也速迭儿的继位大典他没有亲自参加,只是派了个代表,即没有表示拥戴也没表示反对。但老谋深算的浩海岂能善罢干休,他心里早已咬牙切齿:“不守信用的小人,你既然可以弑杀脱古思帖木儿,我为什么就不能杀你!你等着吧,总有一天让你知道弃信承诺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四年后,他果然等来了机会。
那年夏天也速迭尔的老泰山七十大寿,作女婿的岂有不去祝贺之理。然而回去后不几天,也速迭儿就暴病身亡。
浩海听到这消息,当月就迎立额勒伯克为蒙古大汗,取号“额勒伯克·尼古苏克齐”。
第七章 昏君无道,中奸计误杀御弟
忍辱负重,怨妇巧计报夫仇
额勒伯克并没有按着“大扎撒”的规定召集各路宗王召开“忽勒里台”,就匆忙登上了汗位。这本来已经违背了祖制,若在平时这不知道要引起多大麻烦,这一次却一反常态,朝野上下极为平静,既没有反对,也没见有谁积极响应,那些诸王贵族们平静得就好象根本没发生过这事似的,仍旧和往常一样,各过各的日子,各占各的山头。
这虽然出人意料却正是浩海所求,他对事态的发展极为满意。
只是大汗御弟哈尔古楚克台吉在两件事上的态度,很让浩海窝火,也引起他的警觉。
一件是关于国号问题。
朝会上俩人的意见向左,针锋相对。
浩海提议国号定为“大蒙古国”。他以为“惠宗退居漠北草原后,大元中央政权已经失去了对整个蒙古的控制,漠北草原不同于中原,居住在这里的都是有世袭领地的蒙古宗王,平时他们虽然接受中央政权领导,但他们都享有极高的自主权,一旦中央政权势微,他们就会自行其事,根本不把中央政权放在眼里,现在就处于这种局面,所以只有改国号为‘大蒙古国’,才能名正言顺的把他们纳入中央政权的掌控之内,才能凝聚整个蒙古的力量。”
这本来是事先和额勒伯克大汗商议好的事儿,拿到朝会上通过,只不过是走一个形式罢了。没想到却遭到哈尔古楚克台吉的坚决抵制。
哈尔古楚克台吉认为“善自更改国号有悖祖制,既不利于蒙古的利益,也不利于‘复兴大业’,更何况额勒伯克大汗是惠宗谪系长孙,本身就是大元的延续,岂能随便更改国号,即使要改也只能叫‘大元大蒙古国’。”
俩人引经据典,各说各的理由,唇枪舌剑,谁也不肯让步。最后还是额勒伯克大汗出面调解,事情才得到平息。
额勒伯克大汗说:“当年世祖建立大元朝后,他即是元朝的皇帝,也是全蒙古的大汗,今天我们改国号为“大蒙古国”,当然也包括元朝在内,我既是“大蒙古国”的皇帝,当然也是元朝的皇帝,所以称为“大元大蒙古国”也未尝不可,这谈不上更改国号,只是叫法不同罢了。”
另一件事情更让浩海如梗于喉。
有一天,三人闲坐,浩海借机婉转的提出了掌控卫剌特的欲求。浩海说:“大汗恩威五色四夷,大元大蒙古国正一步步走上正轨,目前诸王虽然相安平静,但我们绝不能掉以轻心,必须继续强化对他们的掌控,其中最为重要是卫喇特部,此部人员众多,兵马强壮,又是汗座驻地,干系重大,必须要牢牢的掌握在大汗手中,否则后患堪忧,请大汗三思。”
言外之意,只有把卫喇特的领导权交给浩海掌管,才是安全之策。
本来是一个试探,还没等额勒伯克大汗表态,又是这个哈尔古楚克抢先插话,搅乱了他的计划。
“国祚初立,百业待兴,以稳为先。卫剌特部盟主乌格齐哈什哈是卫剌特四部会盟推举出来的盟主,切不可随意撤换,稍有不慎,就会引起激变,一旦卫拉特内部动乱起来,必然又把蒙古推入相互混战的局面!所以浩海太尉的提议十分欠妥,还望大汗三思!”
这两件事后,浩海暗下决心:必须不择手段的除掉此人,否则,他的大计无法实现。
也就是因为这两件事,哈尔古楚克也引来了杀身之祸,残遭暗害,英年早逝。
光荫如水,不温不热,转眼大元大蒙古国就迎来又一个的冬天。
一场大雪,纷纷扬扬落了一宿。山川大地,银装素裹,晶莹瑅透。
第二天风和日丽,正是行猎的好天气。额勒伯克大汗平生酷爱猎狝,岂能错过,便命浩海太尉陪同,带着人马浩浩荡荡奔上猎场。
茫茫雪原,纤尘不染,就象一块洁白的大毡铺向天际。
行致数里,轰起一只野兔。额勒伯克大汗张弓搭箭,一箭射去,小兔的后腿中箭。只见那受伤的白兔拖着伤腿向雪原深处逃去,身后留下一串点点血迹。
鲜红的血滴在洁白的雪地上,就象一朵朵盛开的山丹花,美奂美仑,景致极了。
额勒伯克大汗为眼前这一美丽的景象惊呆了,看傻了,痴迷了。在他眼里那滴在雪地里的绝不是一滴嫣红的血滴,而是一张花一样艳丽、霞一样的灿烂的脸颊。
“这个人是谁呢?”
可是他一时又想不起来。
迷迷糊糊中他突然想起来了,他想起了一个女人。。。。。。
一直陪伴在侧的浩海看到额勒伯光望着血迹久久发呆,马上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随之心生一计,就不怀好意的问:“大汗,您在看什么?”
“血迹。”
“美吗?”
“美!美极了!”
“您看那象不象一个面皎如雪,颧红如血的美女?”
“象!极象!可是世上哪里能寻找这等美丽的女人?”
“当然能够找到,只要大汗高兴,待微臣慢慢给您寻访就是了。”
额勒伯克大汗不知可否,再没有说话,就草草的收兵回到斡尔朵。
从此这后,一个美女的影子不时地萦绕在他的心头,搅得他寝食不安。然而,浩海也再没提及此事,仿佛早已忘掉。
又一次行猎时,额勒伯克忍不住问道:“爱卿,你不是为朕寻找美女吗,可曾寻住?”
浩海望了他一眼,坏坏的笑着说:“寻是寻到了,只是臣不敢说。”
“为何?”
“事体重大,微臣不敢直说。”
“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
“大汗御弟哈尔古楚克洪台吉之妻鄂勒泽图洪高娃妃子之美,只有胜之绝无不足。”
浩海想利用额勒伯克的好色,企图挑起兄弟反目,借机杀掉哈尔古楚克洪台吉。浩海原以为此言一出,额勒伯克一定会震惊或震怒。出他意料,额勒伯克却极为平静,沉默了半天,说出的话更让浩海大喜过望。
“爱卿,你是朕的肱股之臣,急我之想,成我所思,朕命你去传我旨诣,我要纳鄂勒泽图洪高娃为妃,事成之后,我封你为丞相,赐你统领卫喇特四部!”
浩海没有想到额勒伯克这么容易上套,当然高兴地屁颠屁颠。但他并没有表现出来,面部仍旧是极为恭顺的表示道:“恭请大汗放心,微臣定会竭尽全力,不敢有半点懈怠!”
一天,哈尔古楚克洪台吉有事外出,浩海来到洪台吉驻帐。一进门就对洪高娃妃子说:“洪福齐天的洪高娃妃子,微臣在此向您道喜了!”说完屈膝一躬到地。
莫名其妙的洪高娃忙问道:“流水一样的日子,清风一样的溅身,何喜之有,敢劳太尉如此大礼?”
浩海坏坏的一笑说:“流水一样的日子将要鲜花盛开,清风一样的溅身将要贵为哈屯,额勒伯克大汗羡你美貌,将要纳你为妃,这是专程派微臣前来传旨。”
“什么?你可知道‘粪火烧大了糊锅,玩笑开大了惹祸’!”洪高娃妃子极为恼怒,厉声呵斥道。
“微臣岂敢假传圣旨!还望尊贵的洪高娃妃子速速领旨!”
“岂有此理!”洪高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厉声喝道:
“卑鄙阴暗的小人,
厚颜无耻的黑狗,
谁见过天地合一?!
谁见过日月并肩?!
难道御弟哈尔古楚克洪吉台死了吗?!
难道汗兄成了黑狗了吗?!”
说完,就命人将浩海轰出了帐门。
碰了一鼻子灰的浩海回去后如实做了禀报。
额勒伯光大汗听后大为震怒:“大胆泼妇,胆敢骂本汗是黑狗,真是大逆不道!难道她们弘吉喇氏不是靠女人的美貌吃饭的吗!难道天下的女人不都是大汗的财产吗!明天你再去传达朕的旨诣,告诉她,如果顺从朕意,朕就封她为哈屯,让她享尽人间荣华富贵。如果仍旧一意孤行,那就莫怪大汗不顾情面。”
洪高娃妃子当然不会就范,仍是严辞拒绝:
“不是所有的金子都能发光,
不是所有的人见了银子都眼红,
不是所有的人都羡慕荣华富贵,
不是所有的女人都想当‘哈屯’。
流水有流水的快乐,
清风有清风的轻松,
臣女我的人生八字中,
从来就没有‘哈屯’之命。
回去转告你家大汗,
让他及早死掉这颗心,
除非天地合一,
除非日月并肩,
除非哈尔古楚克洪台吉寿终正寝。
我决不会迈入大汗斡尔朵大门。”
一个孱弱女子,无可奈何,只得打出丈夫这张王牌。洪高娃心想:昏君再是不知廉耻,也不会不顾及兄弟之间的手足之情吧。可是她万万没想到这成了以后要挟她的口实。
从此以后,洪高娃妃子秀眉紧蹙,寝食不安。
一天哈尔古楚克洪台吉问道:“爱妻,近日何以愁眉不展,心事重重?是奴婢待你不敬,还是有什么事儿搅乱你的平静?”
“不,奴婢待我很好,深宫后院里会有什么事让我烦心,是臣妻小感风寒,仅仅是略有不适罢了,谨请洪台吉,勿须操心。”
淳厚的洪高娃妃子没有说出实情,她也不想说实情,她不想因为这件事坏了他们兄弟俩的和睦。只好一个人默默地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一度,额勒伯克大汗的心头也闪过杀弟夺妻的念头,但是良知毕竟还没有完全泯灭,尽管浩海从中不时的挑拨离间,手足之情还是把握着心猿意马,这让浩海很是焦虑,于是他又抛出了第二套方案:“你不是念及手足之情不想杀你弟弟吗,那我就逼着你杀,而且还要让你亲手杀掉!”
一个罪恶的阴谋出台了。
一天,浩海对额勒伯克大汗说:“启禀尊敬的大汗,属下报告,哈布其拉大川来了一只斑斓猛虎,频频出没,伤害人畜无数,祈请大汗御驾躬亲,猎杀猛虎,为民除害。”
平日热好打猎的额勒伯光大汗,岂有不允之理。
浩海又找到哈尔古楚克洪台吉说:“最近哈布其拉大川来了一只猛虎,频频出没,伤害人畜无数,额勒伯克大汗要御驾亲躬,猎杀猛虎,为民除害,令你带一哨人马连夜在哈布其拉山口的草丛中潜伏设围。”
毫无戒备的哈尔古楚克哪里知道这是一个陷阱。那天他穿上他那件心爱的虎皮软甲,连夜消失在夜色中。
第二天,出猎的人马早已各就各位,浩海陪着额勒伯克大汗迎着日出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路上,浩海对额勒伯克大汗说:“尊敬的大汗,为了狩猎顺利成功,我在夜间已派一哨人马,从大川的上游向下轰赶猛虎,咱们隐蔽在哈布其拉山头,等待猛虎一现,大汗即可猎杀。”于是他就带领额勒伯克大汗登上哈布其拉山头,隐蔽在一块巨石之后。
哈布其拉山谷,一马平川,草深过腰,清风拂过,草浪起伏,远远望去就象一片波澜壮阔的大海峡。
接近中午,远处荡起了滚滚狼烟。
潜伏了一夜的哈日古楚克看到狼烟,知道赶猎的人马过来了,便爬起身来躬身张望,他那斑斓虎皮软甲在阳光下金光灿灿,极为醒目。
这正是浩海精心设计的一个细节。忙对额勒伯克大汗说:“大汗,快看,猛虎出现了!”
顺着手指望去,果然有一只斑虎在草丛里蠕动。慌忙中,张弓一箭,斑虎应声而倒。
草原一片寂静。
不一会山下就大乱起来,听见有人大喊大叫:“不好了!不好了!不知哪里飞来的流箭把哈尔古楚克洪台吉射死了,赶快派人报告大汗!”。
接着就看见兵卒们抬着身穿虎皮软甲的哈尔古楚克洪台吉匆匆走出山口。
明明射的是一只斑虎,怎么就把哈尔古楚克洪台吉给射死了呢?额勒伯克大汗也大吃一惊,手足无措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大汗,微臣也不知道怎么就搞成了这样。”站在一旁的浩海也慌乱的答道。
“是我那一箭射死的吗?”额勒伯克大汗愤怒的盯着浩海问道。
“是的,大汗。”
至此,额勒伯克大汗才知道自己已落入别人的圈套。真是后悔莫及,但为时已晚。只得面对现实,忍气吞声的和浩海商量对策。
“这事儿可如何向洪高娃交待?”
“人死不能复活,事以至此,也只能说是被流箭射死,只要你我守口如瓶,谁知道那一箭是谁射的!”
额勒伯克也就只好默认。
噩耗传来,洪高娃妃子悲痛欲绝,昨天走时还是个马背健儿,今天竟被人抬了回来,老天啊,这到底是咋回事儿啊?看见躺在毛毡上的丈夫,她一下就昏了过去。。。。。。
魔鬼缠身,灾难频临。更可怕是,弟弟尸首未寒,浩海又来上门逼婚。
“尊贵的洪妃,高贵的夫人,微臣为您的不幸也深感痛心;人死不能复生,还望洪妃节哀,也望洪妃信守对大汗的承诺。”
“什么承诺?”
“洪妃健忘,您不是说,‘除非天地合一,除非日月并肩,除非哈尔古楚克洪台吉寿终正寝’,不会迈进大汗的斡尔朵么?”
“那又怎么样!”
“如今洪台吉已经‘寿终正寝’,还望尊敬的洪妃践行诺言。”
“什么?!”
浩海的话句句钢针,步步紧逼,洪高娃妃子真想一死了之。可是她不能死,她一定要查出丈夫的死因,即使遭受再大的凌辱,即使遇到再大的磨难,她一定要坚强的活下去,直到查清丈夫的死因为止,否则死不瞑目。于是她强忍悲愤,强忍泪水,指着浩海说道:
“牛死了伙伴还要悲鸣三圈,
鸿雁失去配偶还要守窝三天,
难道你们连吃草的牲畜都不如吗?
兄弟尸骨未寒,就逼弟妹改嫁大汗。
有嘴你就禀告你家大汗,
臣妃要为丈夫守灵七天,
还要为丈夫举行隆重的葬礼,
亲自为丈夫点燃灵魂的火焰。
除非大汗下旨保留洪台吉的进袭领地,
除非大汗成令洪台吉对属民的主权,
否则休想让我踏进大汗的门槛,
否则,我就陪洪台吉同走西天!”
这次上门逼婚并不是额勒伯克大汗的意思,而是浩海擅自做主,假传圣旨,就是借他九个胆,他也敢向大汗回说。为了防止事态闹大,就以大汗名义当即答应了洪高娃妃子的要求。
哈尔古楚克洪台吉的大帐笼罩在一片悲哀之中,七天后,洪高娃为丈夫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她让家奴用松木拌子架起一座九尺高的葬台,把哈尔古楚克洪台吉的遗体安放在台顶,然后亲自点燃松油。洪高娃妃子看着火势越烧越大,最后腾起一股黑时,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愤了,多少天的痛苦委屈,多少日的压抑心酸,多少次的耻辱无奈,一起象决口的江河喷涌而出。她扑地而嚎。
“童年失去母爱,孤苦伶仃兮,
成年失国,他乡飘零;
命运多舛,就象苫芭下的小草兮,
死得突然,疑云重重;
一路多多保重,夫君。
“长生天不断洪台吉香火兮,
臣妻已有三月孕身;
生男兮,一定把他抚养成龙,
生女兮,一定把她抚养成凤;
一路多多保重,请夫君放心。
“烈火熊熊兮,烧掉你的灾难,
烈火明明兮,照亮我们的路程,
愿夫君常常梦中探视,
等我们阴间再相逢,
一路多多保重,夫君啊夫君。”
哭罢,起身直接朝额勒伯光大汗的斡尔朵走去,夕阳里,身后留下一条长长身影。
冬去春来,转眼又是春天。
自从洪高娃妃子入宫,浩海就焦急的等待额勒伯克大汗兑现他曾经许下过的承诺,已经二个多月了,仍不见有什么动静,浩海很是失望,心想:“既然你不主动,那就别怪我上门索要了。”可是,连跑了三天,都未能谋面,额勒伯克大汗不是外出视察,就是外出狩猎。无可奈何,每天只好在大汗的斡尔朵外苦苦等待。然而,他的一举一动从来没有离开过一个人的眼睛。
洪高娃妃子入宫后,很快就查清了丈夫哈尔古楚克洪台吉的死因,罪魁祸首就是浩海太尉,是他设计杀死了哈尔古楚克洪台吉,又把她推入这种不人不鬼的境地,此仇岂能不报!
从此,她就耐心的等待时机。
有一天,浩海又在大汗斡尔朵大帐前徘徊,她唤来大汗卫队队长苏尼特氏旺亲太保问道:“浩海太尉为何总在大帐门前走来走去?”
“回禀哈屯,他要求见大汗。”
“那为什么不进帐相见?”
“因为大汗已经外出狩猎,所以他只能在帐前等候。”
“那你快去传我懿旨,让他进帐等候。”
不一会,浩海就诚慌诚恐走来。
自从洪高娃妃入宫后,浩海再不敢造次,每次见面总是首先毕恭毕敬的问候。
“明星般的哈屯,浩月般的国母,下臣在此有礼,谨表谢意!”
“免了免了,都是熟人,何必那么多礼节,快快请坐。”洪高娃妃子伸出双手,示意上座。又命仆奴多克新西拉上茶。
热情和礼遇已让浩海受宠若惊,哪还敢坐上座,怪怪的坐在了桌子的下首。
对浩海的表现,洪高娃妃子十分惬意,但她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仍旧平和的对浩海说:
“自从臣妃进宫,享尽人间富贵,过上了天堂般的生活,都是太尉您的好处啊!”
“是您让我的溅躯变得高贵,
是您让我的微身获得尊荣,
是您让我这个妃子变成哈屯,
真不知该怎样感谢您好的大恩大德,
千言万语也无法表达我的感激之情。
今天有幸太尉大驾光临,
亲敬一杯水酒以表我的心情。”
说着就令仆奴多克新西拉把酒端到浩海面前。
浩海何时受过如此规格的恩宠。如果说请进门时诚慌诚恐,如果说入坐时受宠若惊,现在他已经是魂飞云海,不知东南西北了,激动得他接过酒碗一饮而尽。
这酒的劲儿可真大呀,还没等品出甘醇,浩海已醉成一滩烂泥。
洪高娃妃子看到大功告成,遂令多克新西拉把浩海拉到床上,又令他说:“你立即去找额勒伯克大汗,就说浩海对我非礼,让他快快来救我。”
之后,剪下一缕头发,散扔在各处,又在脸上抓出几处伤痕,制造出了一个曾经搏斗过的现场,然后,背对帐门坐而哭泣。
这时,额勒伯克大汗正好破门而入,一见眼前的情景,他大吃一惊,忙问:“这是怎么回事儿?”
洪高娃妃子指着床上躺着的浩海,述说她怎样好心让浩海进帐等待,浩海却酒后无德,如何对她非礼,怎样粗暴的揪掉她的头发,如何野蛮的抓破了她的脸等等,如此这般地哭诉了一遍。
额勒伯克大汗看到帐内的现场虽然极为震怒,但仍然不敢全信:“这个浩海平时并无拈花惹草的习惯,今天为何做出如此荒唐之事?”
就在额勒伯克大汗颇为怀疑之际,浩海也醒过来了,他听到洪高娃妃子的哭诉,知道自己已被暗算,他也知道这种事儿说也说不清楚,大祸临头,走为上策!于是翻身跳起,夺门而逃。
如果浩海醒后起身做了辩解的话,也许又是一种结果,北元的历史又是一种轨迹,然而浩海却选择了逃跑,逃跑是什么行为?逃跑就意味着做贼心虚。
额勒伯克大汗大怒,随之也追了出来。
这时,浩海已乘马逃去。
岂能放过!大汗带着卫队紧随其后,追之哈布其拉山口,将其团团包围。
直到此时此刻,额勒伯克大汗仍然没有萌生杀死浩海的念头,仍旧等待浩海的辩解或求情。
然而,这时的浩海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的脑海里只有一个逃字,只要逃回绰罗斯他就能活命,就可以占山为王。所以,拔箭就朝额勒伯克射去,大汗斜身一躲,箭镝擦伤小指飞鸣而去。
事至如此,额勒伯克大汗再也无法容忍了,立即命令卫队,乱箭将其射死。又命卫队长旺沁剥下浩海的“脊皮”,归来后交给洪高娃妃子以示安慰。
洪高娃妃子接过“脊皮”,用舌尖舔了一下,就令仆奴多克新西拉拿到哈尔古楚克火葬处烧掉。又用手指蘸大汗小手指上的鲜血放到嘴尝了尝,然后长长的冷笑一声说道:
“昏君的血也尝了,
贼臣的油也吃了,
杀夫之仇报了,
此生足矣,
愿杀愿剐,悉听大汗之便!”
说完嚎啕大哭。
这就是烈妇报夫仇的故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浩海玩阴谋,耍手段,多行不义,到头竟死在自己挖的陷阱里。
第八章 悖祖制,违扎撒,昏君乱政
求稳定,弑昏君,干当罪人
却说额勒伯克大汗误杀浩海太尉,方知上当受骗,但又无可奈何。事以至此,即使是杀了洪高娃妃子,也是于事无补,人也不能复活,更何况他哪里会有这般狠心舍得杀掉眼前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呢!也就只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它不了了之了。但是稳定局面,事关大体,作好安抚工作是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草率了事。于是他就下旨召浩海太尉的儿子巴图拉入殿觐见,对他说:
“本汗上当受骗,误杀浩海太尉,心中十分不安,在此向你致以深切问候的同时,也表以深深的歉意,人死不能复活,还望你节哀,也望你对此意外的不幸予以充分理解。
“当年,本汗曾许诺封赐浩海太尉为本朝丞相,如今他虽然辞世,但朕也决不食言。朕就拜你为“大元大蒙国”丞相,世袭罔替,掌管朝政,当值汗庭。同时朕封你为卫喇特盟主,委你统领卫喇特四部。”说到这里他也许真的动了感情,接过侍从捧着的银碗,浅浅地呷了一口“策格”(马奶饮料),深情的望了一眼巴图拉接着说道:
“为了弥补朕的大意给你带来的损失,朕再赏本汗萨木尔公主于你为妻,并准你即日成婚。从今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你要明白朕的良苦用心,朕以诚相待,已将半壁江山托付于你,望你好生努力,好自为之,切莫辜负了本汗的一片厚望!”
巴图拉因祸得福,当然是感激涕零:
“谢主大汗隆恩!微臣一定殚精竭虑,百倍努力,想大汗所想,急大汗所急,成大汗所思,圆大汗所愿,大汗的马头就是我战斗的方向,大汗下马的地方就是我坚守的阵地,大汗睡觉,我就是您的眼睛,大汗出门,我就是您的影子。”
一直陪伴左右的卫队长旺沁急忙提醒道:“恳请大汗三思!擅自废立盟主,事关祖制,稍有不慎,势必激起事变,引发内乱啊!”
已经被一连串突发事件搞得焦头烂额的额勒伯克,哪里还能听得进劝阻:“关于此事,朕意已决,尔等再不必多言,下去后立即颁发诏书诏告天下。”
按照蒙古的祖制和“大扎撒”的规定,朝廷的官员,可以由大汗任意任命罢免;而盟主一职就不同了,它必须是由联盟各部首领参加的“会盟”大会选举产生。这是祖制,也是“大扎撒”的规定。当然,推举的过程中,免不了有残酷的竞争,甚至不排除势力的对抗,武力的弹压。但是,不管你暗地里采取什么样的手段,明面上任何人都不得违背这一游戏规则,都得履行这一约定俗成的手续。否则,你就是不合法。因此,你皇帝的权力再大,你也无权任命盟主,谁要是违反了这一规定,谁就要受到抵制,谁要触动了这根最为敏感的神经,谁就要遭到强烈的反弹!
卫喇特是各部组建的联盟,现今的盟主乌格齐哈什哈当然是由卫拉特各部首领参加的“会盟”大会推举产生。如今,额勒伯克大汗违反这一游戏规则,擅自废立盟主,当然要遭到蒙古各部的抵制。
果然,消息一出,朝野哗然,
其中最为强烈的当然是时任盟主的乌格齐哈什哈。
乌格齐哈什哈,真名猛哥帖木儿,这是他父亲的恩赐。“乌格齐”只不过是他的绰号,“哈什哈”是他最早的一个职务名称。
这个绰号的来源,还需从他的身世说起。
乌格齐哈什哈出身的奇喇古特氏,是卫喇特三大部族中势力最为强大的一个部族,其父曾为部族首领。
乌格齐哈什哈八岁那年,父亲暴病身亡,母亲带着属民改嫁夫弟。然而他这个叔叔却是个心胸狭窄的奸邪小人,怕他日后与自己争夺部族权力,就把他赶出了家门。从此,一个八岁的小孩就象一只被主人遗弃的驼羔流浪在大漠戈壁,以乞讨为生。东家要,西家讨,见人就伸出一双小手,可怜兮兮地说:“给点吧!给点吧!”久而久之,草原上的牧人一见到他就说:“那个可怜的‘给点吧’又来了,快给他拿点吃的!”久而久之,“乌格齐”就成了他的名字,草原上的牧民都知道有个乞讨的小孩叫“乌格齐”。(乌格齐译为汉语为“给点吧”)
吃着百家饭,穿着百家衣,他象戈壁滩上的骆驼草一样顽强的活下来了。一晃四、五年过去了,他已经长成一个半大小伙子。
有一天,他正在草地里给人牧羊,自称为他父亲老部下的一个人,急急忙忙地找来,对他说:“孩子啊,你已经长大了,有人要取你小命,快去找你姑姑吧,否则,你的小命休矣!”
“我姑姑?!”乌格齐哈什哈从来没听说过他还有一个姑姑。
“是的,是你大姑,早年嫁给东蒙古的一个宗王,听说如今避难在窝阔台汗国,你去找他,他会收留你的。”
原来,乌格齐哈什哈的叔叔,听说他不仅没有冻死饿死,而且已长大成人,心中不安起来,决意杀掉他以绝后患。
于是,乌格齐哈什哈便离开了故乡,来到窝阔台汗国。在姑夫的手下当了一名哈什哈(相当于中原地区的杂役或马弁)。因为他聪明伶俐,机智勇敢,遇事果断,很受姑夫的赏识,很快就被提升为帖身卫队的十户长。几年后,他姑夫回宫复职,他又跟着进了大都,从此,在他姑夫的关照下,不仅官越当越大,而且还夺回了部族的领导权,当上了卫喇特部的盟主。
在一次庆贺乌格齐哈什哈擢升的家宴上,姑夫对他说:“你现在已经是朝官了,再不能用绰号当名字了,还是用父亲给你起的名字叫猛哥帖木儿吧!”所以,元朝的书档和汉文史籍都称他为猛哥帖木儿大王。
说实在的,如果让乌格齐哈什哈选择,他更喜欢乌格齐这个名字,虽然它是绰号,但那里有他的辛酸,有他的温暖,让他感到亲切。更何况他本来就乞讨过,一个人但凡有一点办法,谁愿意做乞丐!所以,他从来不因他曾有过一段乞讨的历史为耻。一次他在卫喇特草原视察时,一个老牧民直呼他的绰号:“乌格齐哈什哈”。随从听了极为恼怒,举起马鞭就要鞭挞。乌格齐哈什哈急忙制止,对那个牧民说:“老人家,我就是乌格齐哈什哈,我就是吃你们的饭,穿你们的衣长大的乌格齐哈什哈呀,生我的是我亲生父母,养我的却是你们这些衣食父母啊,你们愿意叫就叫吧,我永远都是你的乌格齐哈什哈!”
当然,这都是闲话。
当前,乌格齐哈什哈面临前所未有的一场挑战,盟主废立,看似小事,实际上牵一发而动全身,必须加以阻止,这到完全不是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他想的更多的是卫喇特的前途,甚至整个蒙古的局势。此事一旦实施,过程中势必引发激变,把卫喇特推入内乱,做了一盟之主,他不希望卫喇特动乱,他不能不拿出一个妥善应付方案。
于是,他就找几位德高望重又平时关系比较密切的部族首领来家商讨对策。
乌格齐哈什哈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想必大家都已看过诏书,此事关系重大,又十分棘手,这些天来,我也一时拿不出妥善的应对良策,所以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看你们有什么好主意?”
废立盟主,事关卫喇特的利益,大家自然格外关心,发言十分热烈。
“额勒伯克,身为大汗,却荒淫无道,杀御弟哈尔古楚克洪台吉,娶弟媳洪高娃妃子做夫人,又为妃子所欺,惨杀浩海太尉,无视卫喇特的民意,擅自委派盟主的属下统领四部,简直是荒唐,这样的大汗留他做甚,干脆杀掉重新立汗!”
有的说:“卫喇特盟主的权力是圣祖成吉思汗亲自钦定,额勒伯克大胆妄为,欺祖犯上,这样裹在脂油里连狗都不吃的不孝子孙,还留他何用,不如早早了断,让天下安宁!”
但是,很多人却主张尽量避免正面冲突,他们认为一旦冲突起来,就会动乱,就会伤亡;自从妥懽帖木尔大汗退居蒙古本土以来,和明朝一直是战事连绵不断,已经打得筋疲力尽,如果内部再兵戎相见,那可就是绝路一条了。所以他们纷纷建议“还是找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为上策”。
乌格齐哈什哈很赞同这个观点,这也是这些天他一直苦苦思考而未决的事儿。东部的三卫蒙古和蒙古本土的纳哈出已经投降大明;南边诸王进进出出,朝秦暮楚;哈密王三心二意;整个蒙古就剩下卫喇特这一支力量了,卫喇特不能乱,一定要保住卫喇特的稳定,千方百计防止激变。冲突就意味着兵戎相见,这些年来还少吗?和明朝打,自己人和自己人打,打得民不聊生,打得百姓苦不堪言,再要打下去,蒙古民族就完了,就连他这个久经沙场的老兵都已经打烦了。至于弑杀大汗之举更不可取,从惠宗退居漠北到现在不到20年时间,就换了五、六个大汗,换得是汗权势微,民心焕散,一盘散沙,苦果难言,再要发生弑君之事,那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于是他就说:“我看还是以稳为上,咱们先写个奏章,上书大汗,要求他收回成令。明天早朝,我再当面力陈利害,我想大汗一旦醒悟,定能收回成令。”
大家虽然不尽赞同,但既然是盟主说了也就默认。
事情如果按照乌格齐哈什哈的安排发展下去的话,,也许还真的能够和平解决,可是偏偏出了差错。
有人走漏了风声,而且是一路上这个添枝加叶,那个添油加醋,等传到额勒伯克大汗的耳朵时,已经变成了“乌格齐哈什哈聚众阴谋犯上作乱”。
这还了得!
本来就是一个昏庸无能的额勒伯克,听到性命攸关的消息,岂能冷静得下来,立即召来巴图拉丞相密对。
“听说乌格齐哈什哈在家里会盟部众,企图犯上作乱,爱婿,你看如何是好?”
其实,巴图拉也早就得到了消息,而且他还知道事情的内情并不象额勒伯克说的那样。但他没有加以更正,而是顺着额勒伯克的话音儿顺势答道:
“那就连夜派兵将他们剿灭,凡是忤逆犯上者格杀不殆!”巴图拉看到额勒伯克沉思不语,又觉不妥,连忙改口道:“当然也不排除智取为妙!”
“怎么智取?”
“明天有例行朝会,诸宗王大臣和贵族们明早必来上朝侍君,届时我率一支亲军埋伏在帐外,以大汗掷杯为号,一举将这几个作乱之徒擒拿便是了!”
“很好,你下去立即秘密准备,切不可走漏消息!”
俗话说“隔墙有耳”,还真有这般巧合。自以为极为秘密的密谋,却被路过大帐门口的额勒伯克大汗的长夫人库伯哀岱听了个真真切切。
自从洪高娃妃子被纳后,库伯哀岱就和额勒伯克大汗之间有了隔阂,听到这个机密,岂能放过出气的好机会,立即派人把消息送到了乌格齐哈什哈那里。
可怜的女人啊,她哪里知道她这一作法的后果,为了出气,一口气就把蒙古吹进了一场动乱。
那时乌格齐哈什哈正和笔帖士书记官俩人斟词酌句的起草奏章。听到这个消息,就象有一把尖刀刺进他的胸膛,一下子就委顿在那里,紧锁双眉,久久说不出话来。他不是害怕,而是痛心,他痛心他这多天的努力已经付之东流,他痛心他的忍受和退让换来的却是最不愿看到的结果!他本想明天的朝会上据理说服额勒伯克大汗回心转意,收回成令,换回卫喇特的稳定。甚至,他都准备自动放弃盟主一位,让卫喇特重新推举新盟主,只要卫喇特不乱,他可以做牺牲!但是,他的想法成了泡影,他的努力白废了,额勒伯克的一意孤行,还是把卫喇特一步一步推向了内乱。目前的形势,一触即发,如不阻止,额勒伯克武力废立盟主的开始,就是卫喇特部和蒙古本部兵戎相见的开始。现在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抢先杀掉额勒伯克这个下下之策了。这一做法乌格齐哈什哈也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他不希望发生这样一个结果。他知道,弑君可是逆天大罪,不管你成功还是失败,都必将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为历史的罪人,如今他就要做这样的罪人,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额勒伯克已经把他无情地推上这条历史罪人的绝路,已经无路可退。
“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
乌格齐哈什哈挥手抓起桌子上还没有起草完的奏章,撕得粉碎,又狠狠地摔在地上,对笔帖士书记官说:
“你立即派人传我命令:一、各百户天黑前秘密集结队伍原地待命;二、通知各千户长立即驰马帐下议事。”
一直莫名其妙的笔帖士好奇的问道:“大王,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不关你的事,闲话少问,速去执行命令”。
笔帖士走后,乌格齐哈什哈开始思考战斗部署。
傍晚时,各千户长陆续到来,看到大王一脸杀气,就知道要有大事发生,大家都坐在那里喝着奶茶默默等待。
乌格齐哈什哈终于说话了,他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利害关系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然后就说:“额勒伯克大汗这是执意要把我推上历史罪人的绝路,我已别无选择,只能称他意如他愿,做一个弑君的历史罪人了,现我命令:
一、尔等午夜包围大汗驻地,子时发动进攻。战斗要速战速决,天亮前必须结束战斗。
二、额勒伯克和凡是予以抵抗的一律格杀无论,其余不得滥杀无辜,凡有可杀可不杀者,先抓起来,然后报我定夺!
三、不得抢劫汗帐的财产,不得破坏汗帐,违者严惩不待!”
一场秘密的政变正在进行,额勒伯克大汗还蒙在鼓里。这时他正在吃最后一顿晚餐。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午夜即将来临,草原一片寂静,额勒伯克大汗正在梦中。
突然帐外杀声四起,额勒伯克大汗大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儿,急忙起身,正在他穿衣时,就见有人破门而入,他以为是侍卫进行报信,厉声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还没等他说完,一柄蒙古弯刀就朝他脖颈砍来,手起刀落,只见血光四溅,身首早已分家。
蒙古汗庭不象中原地区的皇城有城池可守,哪里经得住骑兵的冲击,一旦被围,必破无疑!
一场战斗很快结束,该杀的杀,该抓的抓,只逃出了额勒伯克大汗的一个叫本雅失里的儿子。
这时有百夫长请示:“库伯哀岱夫人在押帐下,如何处理,请大王定夺?”
“这样意气坏事又出卖主子的女人留她何用,杀!”
又有人请示:“巴图拉也已被俘,如何处理?”
“放了,这事与他无关,告诉他仍旧统领绰罗斯部。”
又有人请示:“洪高娃妃子怎么办?”
“她是一个不幸的女人,不幸的人是最需要有人帮助的,她忍辱负重,替夫报仇,她也是个英雄的女人,英雄的人应该受到尊重,你们好生将她请到奇喇古特,仍以妃子待遇,好生侍候,不得慢待!”
又颁发命令说:“额勒伯克,身为大汗,荒淫无道,祸乱朝政,死有余辜。与诸王大臣无关,大家仍旧各司其职,各司其位。现在郑重通知诸王大臣,各部首领,明日即在大汗金帐召开 “忽勒里台”大会,推举新大汗。”
之后,罢兵各回各部。
第二天的“忽勒里台”大会,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平日熙熙攘攘的大汗驻地,笼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紧张气氛中。金帐里虽然没有佩刀的卫士,但站在帐门两侧士兵,手握刀柄,一脸杀气,仍然让人后脊阵阵发凉,帐内一片寂静,没有人说话,人人坐在各自的座位等待大会的开始。
明眼人一看就发现参加这次“忽勒里台”大会的宗王很少,大都是当朝的大臣和各部首领。但是没有人议论,这种时候,谁也不敢惹祸上身。
大会当然由乌格齐哈什哈主持,他首先向大家再一次通报了为什么举兵弑杀额勒伯克的来龙去脉,然后又例数额勒伯克的罪行,大讲自己的无奈,之后就按大会程序提名推荐新大汗。
大家的发言还是相当热烈。
有推举张三的,有推举李四的,当然提名最多的还是乌格齐哈什哈,都说他是当之无愧的大汗。
看到有如此众多的人对他如此信任和理解,他心头不由得一热,满腹的委屈,满腔的无奈差一点夺眶而出。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苦笑着对大家说:
“大家的好意乌格齐我心领了,我一个小小的哈什哈何德何能敢望大位!更何况我已成了弑君大贼,历史罪人,再若把我推上汗位,那不是又把我推上 “篡位”绝地吗?此议万万不可,还望大家另举他人。”
会场陷入久久的沉默。不知是人们被乌格齐哈什哈的一番肺腑之言打动,还是不敢多言。
看到大家再没有新提议,他就接着说:
“按照祖制,按照‘大扎撒’,大汗的人选都应从忽必烈家族产生,至少要在黄金家族里产生。如今,忽必烈家族人丁不旺,死的死,逃的逃,已无人选。窝阔台和察哈台两个家族远在西域,自成汗国,早已不染蒙古本土的内政。至于,比力古台和斡特根系,他们都是庶出支系,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只有阿里不哥系的坤帖木儿可当此大任。第一,他是黄金家族子孙,符合祖制。第二,其父前任大汗,被额勒伯克所害,如今拥他为汗,也是于理可通,还请大家深议。”
人们望着那空空的大汗宝座,如今就象一口陷阱,谁还敢提出异议,更何况乌格齐哈什哈的做法大出他们的意料。原以为今天大汗之位必然是乌格齐哈什哈的,谁也没想到他把送到嘴边的肥肉竟然推了出去。既然如此,那就让他当呗,谁当不是当。
于是,坤帖木儿就在大家的拥戴下,于1400年登上蒙古大汗位。
这就是史籍里所谓“汗位再次转到阿里不哥系手中”的经过(北元史新探)。这就是所谓卫喇特“降蒙古国之大半矣”的真相(蒙古源流)。
第九章 东西联盟,又废大汗
政见不一,汗位再迭
且说乌格齐哈什哈甘当历史罪人,确实换回了蒙古草原的暂时稳定。
转眼三个月过去了,这一天洪高娃妃子生下了一个男儿,虎头虎脑,落地就大哭大闹,仿佛前世受过多少委屈。洪高娃妃子又是欢喜又是难过,认定他就是哈尔古楚克洪台吉再身,就取名“阿寨”,寄托对以故丈夫的思念。“阿寨”一语,译成汉语就是叔叔,也意味着他就是皇叔。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乌格齐哈什哈历来敬佩洪高娃的为人,听说她喜得虎子更是十分关心,又是派人慰问,又是派人问候,特别是一想到自己的悲苦童年,更是大发恻隐之心,更是关爱备至,呵护有加,视其子若己出,爱如掌上明珠。
可是这个小“阿寨”并不领情,仍旧是又哭又闹,吵得全家不宁,上下不安。也许是他提示人们记住他吧!那么,就请我的读者雇这个小“阿寨”吧,就是这个又哭又闹的小家伙,长大后将要成为蒙古最辉煌的一个支系,将要为蒙古历史续写出又一个辉煌的篇章。
这是后话。现在我们还是把目光投回草原!
乌格齐哈什哈弑杀大汗的消息很快就传遍蒙古各地,引起的反响真不亚于现在的地震。
就弑君而言,这并非首次。历史上元朝时有“南坡之变”“王忽察都之变”,前不久还有也速迭儿弑君事件等等,但这些都是黄金家族内部诸王之间的手足相残,都是家事,外人谁敢说东道西。可是乌格齐哈什哈弑君就不同了,他是外姓,是蒙古历史上首例外姓人弑君事件,性质截然不同,当然就要引起一些人的强烈反对,其中反应最强烈当首两个人。一个是西部窝阔台汗国的鬼力赤,一个是东部蒙古本土的阿鲁克台。
鬼力赤,窝阔台大汗后裔。自从贵由大汗之后,富阔台家族再也没有人问鼎汗位。当然,不是不想,而是力不从心。直到海都与忽必烈之战中失败后,他们的那颗野心才略加收敛,但仍旧是雄心不泯,明地里偏居一隅,暗地里他们的目光从来都没有离开大汗宝座。
如今天赐良机,岂有不动之理。
鬼力赤立即召来家臣,也是他“心肺之亲”的亲戚也孙台商议道:“乌格齐哈什哈,贼胆包天,一个外姓人竟敢举兵弑杀大汗,又非法召开 “忽勒里台”大会,强行拥立逆臣之子,无法无天,无君无臣,已构成弑君篡政大罪,这种事如不果断制止,对这种奸贼不予以严厉的制裁和打击,还有什么黄金家族威心可言。圣祖成吉思汗建立的大蒙古国也将国之不国,汗之不汗!可是蒙古本土的宗王贵戚们,置若罔闻,麻木不仁,时之三月,不仅无人过问,连一个态度都没有,实在让人寒心!因此,我决意举兵讨伐,捉拿元首,报仇雪恨!不知意下如何?”
也孙台当然明白鬼力赤的想法,就象清楚自己的掌纹一样。但他没有敷衍,很认真的说道:“汗王的心情微臣理解,汗王的做法微臣也赞同,但我担心只以我们一国之力讨伐四万卫喇特,能有多少胜算,还望我汗三思。”
卫喇特四部,兵源广泛,能征善战,一个小小的窝阔台宗属国哪是对手,这也正是鬼力赤今天所要商议的主题,就说:“以您之见,可有什么良策?”
“以臣拙见,不妨联合蒙古本土的诸王贵戚的力量,合力讨伐,不失为一种方法。”
鬼力赤叹了一口气说:“可是蒙古本土哪还有什么力量可联合!三卫和纳哈出等几个势力强大的宗王都已归顺大明,只剩嫩科尔沁还可联合,但他们地处三卫之东,假道必定困难重重,至于还有几个小家小户的宗王,他们个个自身难保,哪个还会真心和咱们联合呀!”
“不!还有一个人可以联合。”
“谁?”
“阿鲁克台。”
鬼力赤曾听人提到过这个名字,说这个人这几年迅速强大,在蒙古本土很有点名气。就说:“咱们和他素无来往,他能相信我们吗?”
“成与不成不妨可以试试,派个人去与他联系,成则皆大欢喜,不成就各奔前程。”
“派谁去为好?”
“马儿哈咱!此人出马,必定成功。”
鬼力赤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同意了也孙台的提议。至于成与不成那就听天由命吧!
话分两头。再说乌格齐哈什哈弑大汗事件发生后反响最强烈的另一个人——他就是阿鲁克台。
阿鲁克台,阿速人,乳名叫夭德勒呼,阿鲁克台是他的别名。
阿鲁克台既不是宗王也不是国戚,也没有高贵的出身。小时候在卫喇特巴图拉家为奴,每日负篓拾粪,巴图拉的父亲乌林台巴达太师为泄世仇,给他改名叫阿鲁克台(译为汉语即“负娄者”)。长大后,一个偶然机遇让他逃出巴图拉家,之后当兵从军,后来因为作战勇敢,逐步官至百夫长。1388年,捕鱼海儿之役,他率部杀出重重围堵,予企北上与脱古思帖木儿大汗会合,因大汗被弑无果,只好率部游牧在呼伦贝尔一带。后来也速迭儿企图拉他入伙,被他断然拒绝,大骂“连狗不如”!一时传为草原佳话,因此名声鹊起,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也得到人们的信任。
那时在蒙古本土上,不时有被明军打散的部众或不愿跟随自家主人投顺明朝的部众,听到他的名声,纷纷投他而来,不到两年,就发展到了几万人马。按照成吉思汗以来的传统管理办法,他把这些人重新分为“十户”、“百户”,重新指令“十户长”、“百户长”,平时放牧,定期训练,再加上这个人治军有方,办事公道,极得人心,很快就把这些散兵游勇改编成了一支训练有素的强大的军事力量。
实力的强大,让他身价倍增。明朝政府派人曾以高官厚禄,拉拢引诱,被他断然回绝;很多宗王贵戚拉他入伙,以壮大势力,也被他婉言谢绝。在他的心里,只有忽必烈家族才是汗权的正统,他和他的部众永远都是大汗的属民,他有责任为将来汗座保存好这股军事势力,所以他即不参与各派系的勾心斗角,也不为荣华富贵所动,一心一意经营他的这支人马。只等有一天为蒙古的振兴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业。
马儿哈咱的到来,让他十分意外。故人相见,人是物非,俩人泪眼相视,久久无语。
这个马儿哈咱不是别人,正是当年那个“耻事”于逆臣也速迭儿而投奔窝阔台汗国的那个马儿哈咱,在脱古思帖木儿汗庭曾任太尉,是阿鲁克台的顶头上司。如今故人相见,性情豪爽又恋旧的阿鲁克台岂有不高兴之理,立即派人杀牛宰羊,以蒙古族最高的礼节接待了他的老上司。
在其乐融融中几天过去了,马儿哈咱当然不忘使命。一个适当的时候,他直截了当地把鬼力赤想法转告给了阿鲁台克,最后还推心置腹的补充道:“自从脱古思帖木儿大汗被弑,时局动乱,人心叵测,真假难辨;仅从鬼力赤的想法而言,不无道理,但其后有没有暗扣,本人也不得而知,因此望您深思夺定。”
经过几次重大磨难后的阿鲁克台,已经老成了许多,决不可能因为朋友之请而感情用事,更不可能轻而一举相信鬼力赤。经过一番权衡,他觉得鬼力赤的讨逆之举当然可取,但是对待乌格齐哈什哈的态度还有待商榷,汗位的继承人也不明确,还需澄清。他认为乌格齐哈什哈举兵弑君,虽然是不可饶恕的逆天大罪,但额勒伯克违背祖制、无视“大扎撒”的规定,擅自废立盟主,虽然不说咎由自取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单纯以此而言,乌格其哈什哈为了卫喇特的稳定,舍身饲虎,甘当历史罪人,也不啻为义举。如果将他也归入讨逆之例,实属不公。于是他就对马儿哈咱说:“当年您不事逆君,世人称道,如今仍为蒙古的中兴大业奔波操劳,可敬可佩!还劳太尉回去转告鬼力赤汗王,举兵讨逆,在下有意成全,但对乌格齐哈什哈的态度有待商榷,汗位继承人需要明确,还有具体部署需要研究,因此,建议今年八月在阿尔泰草原举行会盟,然后再做决定!”
“那您认为汗位继承人该是何人?”
“只有忽必烈家族才是正统!”
听后,哈儿马咱会心的笑了,回来后他把出使经过原原本本的向鬼力赤作了禀报。
本来是“项庄舞剑”之事,如今却让阿鲁克台一语道出了七寸要害,鬼力赤为难了。他想的就是当这个大汗,如果不当大汗,谁还无利起早!可是要想当成这个大汗,不联合阿鲁克台又难以成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几天来,他愁眉不展。
他的心事早被也孙台看破,就对鬼力赤说:
“汗王,你完全可以答应阿鲁克台的要求。”
“为什么?”
“他不是要拥戴忽必烈的后人继大汗位吗?您想想,现在忽必烈家族的后人还有谁?只剩下一个逃到帖木儿汗国的本雅失里一人,而且他远在西域。他能回来吗?根本不可能!就算他能回来,回国必经铁门关,那时侯我们只要把消息悄悄透露给明朝政府,明朝肯定不让他出关。回不了国,他还当什么大汗。到时候,只要汗王略施手段,还不是随意变通么?”
“有道理。”鬼力赤大喜过望。
八月,双方如期会晤。
会盟是在极其秘密的状态举行,但极为庄重。
首先祭拜圣神的苏鲁德,接着召开会议,经过协商,双方达成协议:
1、乌格齐哈什哈,虽然大逆不道,但功过相抵,只要不阻止讨逆,免于追究,仍领卫喇特盟主。
2、迎立本雅失理为新大汗。
3、颁布讨逆檄文,告知天下。
4、月底,会盟双方分东西两路同时举兵。
然后,在“大扎撒”前歃血誓盟。
大战即在,草原又将陷入一场动荡。敌对双方招集兵马,筹措粮草,准备一决雌雄;大大小小的宗王领主们,各怀各的打算,个个绷紧神经,观望着事态的发展。
古往今来,一个优秀的军事统领,不仅拥有武略,更需具备文韬,所谓的“文韬武略”就是一个将领的战略素质。一个精彩计谋的成功实施,往往是波及甚远,他的威力不啻于十万精兵,阿鲁克台力主倡议下颁发一纸檄文,堪称注脚,收到了一石三鸟的效果,不仅联合了草原诸王,也分化瓦解了卫喇特联盟。
最先退出战争是巴图拉,他在乌格其哈什哈召开商讨对策的例行会盟大会上公然宣布脱离卫喇特联盟,并带领部众返回老营,几天后又有一个部落,也悄无声息的一走了之。这无疑极大的削弱了乌格其哈什哈的盟主地位。
眼看着卫喇特联盟的解体,乌格齐哈什哈又急又气,但又无计可施,只能暗自发狠:“巴图拉,你等着,有一天你会为你这次的行为付出代价!”从此,乌格齐哈什哈与巴图拉之间就结下了梁子,将来巴图拉也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这是后话。
转眼间,双方在塔米尔河畔拉开了战争的大幕。这时乌格其哈什哈意外收到了阿鲁克台的一封来信,告诉他“只要不阻碍联军讨逆,他的弑君之罪可以不于追究”。乌格其哈什哈也不傻,他已看出了局势的严峻,也就来了个顺水推舟,抛下坤帖木儿,率部撤出了战场。
可怜的坤帐木儿,仅凭他一家的兵力哪里是讨逆联军的对手!在塔米尔河流域仅仅打了两三个回合,终究是寡不敌众,全线溃退。
局势急转逆下,坤帖木儿哪还有什么心思迷恋汗位,急匆匆收拾细软,带着孩子老婆也逃命去了。可怜的坤帖木儿,只坐了三年汗位,便被赶下了宝座。
坤帖木儿的出走,宣布讨逆行动全面胜利。接下来的事就是拥立新的大汗,这本来是很简单的事情,双方会盟时早已商定,大汗由前额勒伯克大汗的长子本雅失里洪台吉继承,也派使者专程前往帖木儿汗国迎接。可偏偏这个时候这个本雅失里在回国途中出了问题,回来的使者说:本雅失里被明朝守军挡在铁门关外,不能回国,只能绕道蒙兀儿斯坦。
一切都在掌控之中,这正是鬼力赤所等待的结果。他心中虽然暗自窃喜,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仍旧一脸焦虑的说:“长生天和圣主的保佑,我们顺利的赶走了鬼力赤,但是因为明朝当局的无理阻挠,本雅失里洪台吉不能及时回国,又给我等出了个难题。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主’,汗座同样也绝对不能长期空置,日久天长,势必引起众人的猜忌,甚至引起思想的混乱,我等必须有个足够的重视,找到良策,应对目前的局势。”
鬼力赤语气恳切,句句说得在情在理,众人哪里知道这是一个阴谋。
众人面面相视,除了焦虑外,谁还能提得出良策。
鬼力赤见此情景,仍旧是一脸诚恳的接着说:“俗话说‘瘸子事多,愚者话多’,既然大家都不说话,那就我先说说我的想法。我以为目前我们正处在一个非常时期,非常时期必须采取非常手段,所以通过会盟大会先选出一个代理大汗代理执政,这是当务之急,也是事在所迫,不知大家的意见如何?!”
大家一片茫然,似乎感到有点不对头,又说不出不对头的原因。
就在大家犹豫不决的时候,鬼力赤又说话了。
他说:“鉴于目前的局势,我以为推举阿鲁克台继任汗位,代理大汗理政,最为合适,肯请大家能够拥戴!”
这是他和也孙台俩人事先设计好的又一个圈套。他们断定,阿鲁克台肯定是不会接受推荐,只要阿鲁克台不争汗位,再不会有人贸然染指汗位了。
也许是太突然了吧,整个会场目瞪口呆,就连阿鲁克台也大吃一惊。
“胡说八道,我怎可以继任大汗,做此不忠不义之事。”忠骨铮铮的汉子哪里知道这是个圈套。
会场仍旧一片静默,人们面面相视,谁也不敢表态。
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也孙台说话了:
“刚才王汗已经说过了,国不可一日无主,既然本雅失里洪台吉不能回国,阿鲁克台又断然拒绝,我看此事也就只有请鬼力赤汗王代劳了,他也是黄金家族后嗣嘛,于情于理皆可说通。”话声一落,早有众多事先被收买的宗王贵戚们纷纷举手赞同。
这时人们才品出滋味,看出端倪,但是在这种非常时期谁敢捅破!
一直坐在那里察观事态发展的鬼力赤连忙摆摆手,摆出诚惶诚恐的样子说:“不可!不可!我有何德何能敢当此任!”说完意味深长的扫了大家一眼,又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阿鲁克台。
会场再一次陷入寂寞,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阿鲁克台的身上,看来他不表态是不行了。
从内心讲他是不同意鬼力赤代大汗位,代理朝政;但他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就说:
“在目前这种特殊的情况下,鬼力赤汗王继大汗位代理朝政也未尝不可;但是,必须明确,只能代理!一旦本雅失里洪台吉回国,就必须立即逊位禅让。”
会议出现两种意见,这也是鬼力赤和也孙台二人预先意料好的事儿,而且早已商量好了对策,不管什么意见,只要同意继位,一律接受,后事再说。
于是,一个简单的仪式后,鬼力赤登上代理理政的大汗位,组成了以马儿哈咱为太师右丞相、也孙台为太傅左丞相、阿鲁克台为太保 枢密院知院的临时内阁;同时,又按照惯例,封赏了拥戴有功人员,当然也包括被他收买的那些人。
这就是史籍所称的窝阔台系篡位之说。
一场轰轰烈烈的讨逆之举,初衷不果,这很让阿鲁克台失望,特别是鬼力赤理政后一年多的所作所为,更让阿鲁克台不安起来。
一件事是国号问题,阿鲁克台认为还是沿用额勒伯克大汗的国号,可是鬼力赤却以种种借口最终还是去掉了“大元”,改称“大蒙古国”。
第二件是他感到鬼力赤处理明朝使节劝降问题上有点暧昧。明朝劝降是管用的伎俩,鬼力赤继大汗位后,派使臣劝降,也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回绝了便是了。可是让阿鲁克台无法理解的是这个鬼力赤当众回绝,背地里却没有立即遣返明使,而是被他悄悄地隐匿起来,好吃好喝,热情招待,几日不归。还听说在此期间,鬼力赤和也孙台几次与明使秘密会晤,引得朝野议论纷纷。这很让阿鲁克台生气,就找鬼力赤理论,谁能想到鬼力赤口气生硬,当众就把把他卷了回来:“事关两国关系,本汗自有分寸,知院就不必费心操劳了。”
俩人闹个不欢而散。
第三件是对待本雅失里的态度让他难以接受。鬼力赤代大汗位后,本应该积极策应本雅失里洪台吉回国才是正理,可是他即没有派使臣找本雅失里协商回国事宜,也不关心本雅失里的行踪,始终是问也不问,提都不提,就好象根本没有过这事儿似的熟视漠然。平时也有很多人提醒过他,可他不是不于理睬,就是以一种无奈地口气加以阻挠:“国祚初定,百业待举,百废待兴,那有闲暇顾及此事呀!”所以至今不得成行。一次,阿鲁克台看到一个宗王的提议又被拒绝时,实在于心不忍,就提议说“既然王汗无暇顾及,那就交微臣处理”,他得到的回答仍旧是那句老话:“此事本汗自有安排,就不麻烦知院您费心操劳了。”
俩人又是不欢而散。
皇帝不愁百姓愁。无奈之下,阿鲁克台只好私下里派一个十户长往蒙兀儿斯坦探听消息。
从那以后,阿鲁克台明显的感觉到鬼力赤对他已经有了戒心,很多的重要会议不通知他参加,很多的事情不找他征求意见,只和也孙台一人商定,最多事后通报他一声罢了。
鬼力赤的一系列的作法不能不引起阿鲁克台的警觉。
“这个人到底想干什么!难道另有所图吗!?”
阿鲁克台不能不重新审视他这位信誓旦旦的联盟伙伴,不能不重新审视他这位联盟伙伴的承诺的可信程度,以及他代大汗位的作法是不是一个阴谋?甚至他都考虑到这个人是不是值得信赖,是不是值得托付。
直到有一天,他属下的一个百户长找来对他说:
“知院大人,昨天汗王召我进帐说,你们已经研究决定要让我担任枢密院知事,协助您工作,可有此事?”
“没有啊,他从来也没有与我研究过此事呀!”阿鲁克台十分惊讶。
“那他为什么这样说呢?”
阿鲁克台无言以对,只有愕然。
“知院大人,恕属下直言,我看鬼力赤甚至他都考虑到这个人口是心非,心术不正,城府太深,野心不小,您可要小心啊!”
阿鲁克台一惊非同小可,这时他才感到事情的严重。又气又恼,但又不敢掉以轻心,他决定用他的实力扭控局面。
正在这时,他派出的使者送来本雅失里安全到达了蒙兀儿斯坦的消息,这让他很高兴,他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他决定和鬼力赤摊牌,探一探虚实。如果他信守承诺,那就皆大欢喜;如果怀有二心,那就别怪我不客气。
他找到鬼力赤仍旧和平日一样说道:“启禀大汗,据说本雅失里洪台吉已经到了蒙兀儿斯坦的别失八里镇,我准备明天就去迎他回国。”
“哦,我怎么没听到禀报,这消息可否真实?”他的语气虽然惊鄂,但从脸上的表情阿鲁克台断定他早已知晓,就回道:
“这消息千真万确,我的部下已经面见过了。”
“这样的大事,我看还是经过会盟后才定夺吧!”
鬼力赤的态度已经昭然,阿鲁克台也不得不强硬起来。
“没有必要!本来就是会盟时双方议定之事,岂有两议之理?”
“那也不能这样草率行事啊!”
“难道拖下去就不草率了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王汗您心里清楚!”
“你是说本汗不想让洪台吉回国,岂有此理!”
“难道不是吗?!汗王,我劝你就不要再演戏了,执行会盟协定,立即迎本雅失里洪台吉回国称汗。”
“那你想置本汗于何地?”
“退位禅让。”
“什么?!你要逼宫!”
“不!尊敬的汗王,这不是逼宫,我这是执行会盟决议。当年会盟时,是汗王您亲自同意迎本雅失里洪台吉回国称汗的,并在 “大扎撒”前歃血为盟。代理汗位之前,是汗王您亲口承诺,只要本雅失里洪台吉一回国,您就主动退位,现在本雅失里洪台吉就要回国了,您应该遵守会盟协定,您应该履行当年的承诺!”
“如果我不呢!”
“那么,汗王您不要忘记当年的协定是在 “大扎撒”前歃血为盟的,您不会不知道按“大扎撒”的规定,一个背叛者应该接受什么样的惩处!更何况当年您的承诺是当着众多宗王大臣面许下的,水可以浮舟也可以覆舟啊。”
“你在威胁我!”
“不!尊敬的汗王,这不是威胁,我说的是实话,如果您胆敢撕毁会盟协议,失言天下,我也毫不客气的把您的作法公布诸王,您应该清楚后果的严重性。”
鬼力赤害怕了。
鬼力赤服软了。
他几近绝望的口气问道:“那我该怎么办是好?”
蒙古人经不住别人的哀求,阿鲁克台也一样。他看到鬼力赤已经六神无主,也就起了恻隐之心,也就开诚布公的说道:
“摆在你面前有三条路。第一条,真心迎本雅失里洪台吉回国称汗,这是上策,你可以因为拥戴有功,得到重用。第二条,你可以自行消失在众人的视野,自动让出汗位,那么你仍旧是汗王,这是中策。第三条,固执己见,死死抱着汗位不放,这当然是下策。到头来,不仅汗位不保,连你本人也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何去何从,请汗王您自己夺定!”
说完,起身退出了汗帐,当天,就带领人马一路向西,迎接本雅失里洪台吉去了。
这时的本雅失里洪台吉确实已经来到了蒙兀儿斯坦的别失八里小镇。
君臣相见,悲喜交加,本雅失里也顾不得身份,抱住阿鲁克台就失声大哭,阿鲁克台也唏嘘不止。经过一阵寒喧后,阿鲁克台再以君臣之礼相见,又把这之前蒙古的情况和鬼力赤的动向一一做了禀报,并当众宣布本雅失里为大无大元蒙古国大汗。
阿鲁克台的做法出人意料,很多人大为不解,纷纷表示担心。
阿鲁克台解释道:“现在是非常时期,鬼力赤如果自动退位,那么大家都皆大欢喜;一旦他执迷不悟,那么,我们只能兵戎相见;到时候,如果本雅失里洪台吉没有大汗的身份,我们兵出无名,就必然陷入被动,所以非常时期,必须要采取非常手段。我必须做好两手准备,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因此,请诸王大臣们能够理解鄙人的良苦用心。”
然而,阿鲁克台担心的事情并未发生。当他们千里迢迢回到蒙古本地时,大汗驻地早已人去楼空。
鬼力赤选择了第二条路,在一个风雨交加之夜,带领本部人马和部分宗王突然消失,不知去向。大汗驻地只剩下马儿哈咱和部分宗王留守汗城,等待本雅失里洪台吉回来。
这也是阿鲁克台最为期待的局面。当日就通知各路宗王大臣,第二天也就是公元1408年召开“忽勒里台”大会,拥戴本雅失里洪台吉登极继位,尊号完者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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