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月7日,《中国剪报》“说人解史” 版载胡一峰的文章:《皇帝背后的‘一把手’》 ,作者特以成吉思汗为例,称丘处机的道教为成吉思汗背后的‘一把手’。 而且在字里行间流露出成吉思汗对丘处机的疏远不敬。在送別丘处机时,有一段文字说:“成吉思汗发现老丘的葫芦里确实沒有长生药,而且他讲的那套清心寡欲的大道理就算真能养生长寿,也实在太过乏味,难以坚持,就放他东归了。”作者还进一步表述:“以我想来,成吉思汗对丘处机那套玄而又玄的理论恐怕不会有丝毫兴趣,更不会搞什么工程将其蒙古化。”
从整篇文章看,作者的思想倾向十分明显,以为成吉思汗并沒看重丘老道的道教,对老丘也不感兴趣,“更不至于会听丘处机的摆布了。”从事实出发,成吉思汗是真的不看重丘处机吗?我以为不是!成吉思汗是从心底里敬重丘处机,接受了他的治国理政的方略,而且久不忘记,努力践行,并以此形成了他的宗教观。如果从接受新思想、从流纳谏、吐故纳新,走一条全新的路,且有创新,这不可以带有几分贬意的《皇帝背后的‘一把手’》 来看待,当称为开明、聪慧。成吉思汗接受了丘处机并其思想,《玄风庆会录》可做佐证!
先来解题,玄风者,道教称玄天之师为玄风。此时(1219年),道教的国师是丘处机,他应成吉思汘的邀请,在西域的雪山之阳拜会成吉思汗。在高悬火炬的行宮,成吉思汗接见了他,听他讲道。这次不寻常的会见,当时的耶律楚材作了详细的记载,称之为值得庆幸的会见,故曰《玄风庆会录》。
丘处机(1148——1227),山东栖霞人,十九岁就到宁海昆嵛山学全真道,拜王重阳为师,号长春子,人们称他长春真人。他是王重阳七弟子中最受噐重的人,名声很大。王重阳死后,他西入秦陇,隐居十三年,其间一日只食一餐,曾有六年昼夜不卧睡,其功夫惊世骇俗,为世人仰慕。暮年还居栖霞山。
1219年,成吉思汗西征途中,近侍刘仲禄向成吉思汗进献医药时说;“山东有个隐居的高人叫丘处机,他不仅有胸怀治国安邦之才,还有保养长生之秘术,他已三百岁啦。”说到这里,成吉思汗心动了,为治国也为长生,立即决定由耶律楚材起草诏书,派刘仲禄前去请丘处机。刘仲禄受命后沿途打听,直到燕京仍无肯定的消息,后又寻访到中山才风闻国师在山东东莱。见到丘处机后递上诏书,丘处机仔细阅读,当念到情词恳切之处时竟大声念出:“谨邀请先生暂屈仙步,不以沙漠悠远为念,或以忧民当世之务,或恤朕保身之术。朕亲誓仙座。欽惟先生将咳唾之余,但授一言斯可矣。”念罢静思,然后慨然应允说:“皇帝天赐勇智,今古绝伦,道协威灵,华夷率服。”这一年他已七十三岁,是在数次拒绝金、南宋主子厚礼邀请后特别应允的。他心中明白,新兴的蒙古如日中天,必是中原的新主人,道教亦必须得到支持,方可生存和发展。他更想借机宣传中华文化,改变中原战乱而民不聊生的局面。他想以全真道的宗旨去影响成吉思汗,达到罢干戈致太平。
后来,他带弟子李志常等十九人在适时时远行万里,历经艰险,于1222年4月5日在撒马耳干的巴米安见到成吉思汗。成吉思汗甚喜,激动地说:“他国征聘皆不应,今远逾万里而来,朕甚喜!”丘处机坦然答曰:“山野奉诏而赴者,天也。”成吉思汗诚悦,赐座,以瓜果、葡萄等款待。需知,这时,成吉思汗正在印度河进兵,战事繁忙,瞬息万变的战事,有太多的事需要处理。但成吉思汗依然不忘问道,就在屯兵休息的间隙时召见真人,且要斋戒沐浴,高悬灯火,隆重接待。命刘仲禄、镇海在室外静候,保持帐中清静,只由阿海翻译。气氛令真人感动。是真人出面求情,念仲禄、镇海千里护送之功,这才让仲禄他们入帐静听。一切就绪,成吉思汗才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问道:“真人远来,有何长生之药,以资朕乎?”
师说:“有卫生之道,而无长生之药。”
成吉思汗静思,感其坦诚,对曰:“神仙西行,军国之事,非朕所期;道德之心,诚云可留。请讲道!”
丘处机心下甚喜,有了宣扬全真道教义的极好机会,他聚精会神、开宗明义、慷慨陈辞,向成吉思汘讲了“道生天地,进而生人”, 人之长生之道,必以清心寡欲为要,贪欲好色就会丧精耗气。行善讲道就能升天成为神仙,作恶脊道就要入地成为鬼魅等道理。他讲的石破天惊,天衣无缝,让成吉思汗津津有味,喜形于色。成吉思汗虽从小就信仰萨滿教,但对全真道的教义完全能接受,不排斥,信服他,尊祟他,真有海纳百川的胸怀。
此次讲道后,除共进餐后,据真人“惟好静处”的生活喜好,设二帐让真人居住,后又移于雪山(即兴都库什山)避暑,十分照顾,视为贵客、亲人。并不因无长生之药而疏远。
此后,成吉思汗虽忙于军务,无隙听讲。直到这一年的八月,战事稍停才有空,他又忒想听讲道。预约后由于战事复又紧急,只好推后,到九月15日才在屯兵休息时再请真人讲道。丘处机满怀信心、满腹经纶、头头是道,从做人之道引向“欲一天下者,必在乎不嗜杀人”, 修行之法当外修阴德,内固精神;当恤民保众,使天下平安,必以敬天爱民为本。古人有言:猛兽易伏,人心难降。但百姓期望有休养生息的平安环境,为官者当知庶民事务,减免税赋,安民祈福,必得天心,当是开创基业的良策。山东、河北,天下美地,自古欲为大国者必争,当派好官为之。
丘处机的一席话深深感动了成吉思汗,诚笃地说:“天赐仙翁,以寤朕志。将聘贤选佐,以安天下也。”
成吉思汗称长春真人为仙翁,其意味深长,心悦诚服,心照不宣,他已完全接受丘处机的规劝。是以治国为要而崇敬丘处机。
到九月23日,成吉思汗三请神仙讲道,气氛极为和睦,命下人作笔录,以铭记之。丘处机又精心讲了修身之道,贵在中和,大怒伤身,大喜伤神,太多的思虑会伤气,确宜戒之矣。说到人寿,五十为中寿,六十、七十为上寿,他劝成吉思汗修德保身,以入长寿。修道之人,其饮食居处、珍玩货财宜依份为限,不宜过份。
丘处机讲完道,成吉思汗深感受益匪浅,视为真知灼见,虽有逆耳之言,亦为至理名言,修身修德之必循,他虔诚地说:“ 谆谆教诲,敬闻命矣!斯皆难行之事,然则敢不遵依仙命,勤而行之。传道之语,己命近臣录之简册,朕将亲览。其有玄旨未明者,续当请益焉。”(《玄风庆会录》载《成吉思汗传奇》205页)
1223年2月,成吉思汗围猎落马,丘处机劝其少为,成吉思汗感慨地说:“神仙劝我之言,我已深刻反省。但我们蒙古人自幼喜欢乘马射猎,立即停止,实不可能,但我将永志不忘神仙之谏。”成吉思汗已从心底接受丘处机了。
1223年3月7日,丘处机辞别成吉思汗,大汗赠以牛、马等物,皆不受。成吉思汗从实际出发,从根本利益出发下诏书,允许全真道广收徒众,发展和壮大道教,并免去道士的一切税赋徭役。另予金质御宝予丘神仙,上写“真人到处,如朕亲临”,让他拥有特殊权力。临行之日,令文武百官备鲜果、美酒,列队郊送十余里。他们是亲情依依,挥泪相别。
之后,大汗总是念念不忘真人,并传谕护送者要善为保护。在传谕中说:“我这里常思念着神仙你,我不曾忘了你,你休忘了我者!”大汗对真人的真诚和热情、关爱和思念,真乃动人呀!
回顾这段历史事实,我们觉得成吉思汗不同于常人,他坚持要在战事繁忙的进军途中诏见长春真人,且要在屯兵休息时听真人讲道,这是一般人不採用的。许多人皆怕打扰当前的重要工作,造成分心。岂会听一道人讲道!毛泽东在西柏坡指挥淮海战役时,他曾几天几夜守在作战地图前静心、专心思索,生怕有人打扰。人们都愿专心致志。成吉思汗急切要听真人讲道,可见他心驶神往、心急如焚的情怀。如果说他着急是为了获得急切想得到的长生不老之药,让自己永生,谁都可以理解。但在听真人第一次讲道时,一口就回绝了长生之药后,成吉思汗依然痴迷于长春真人讲道,而且依然如故,还是在屯兵休息时隆重听讲,只有一种解释,成吉思汗为长春真人的“道”所吸引,已是乐此不疲,乐天知命。他必然会联想到萨满教,进而联想到自己年轻时的不幸遭遇。那是在极为危难时,是长青天指点让他在水流中、羊毛车上、森林里死里逃生。他深感长青天济弱抑强,扬善惩恶的无形力量。他曾不止一次地跪在不儿罕山前祈祷:“巍峨的不儿罕山呵,你像保护虱子一样保护了我,我实在惊恐不已。从此我每天早晨向你祈祷,每天祭祀你。子子孙孙永志不忘!”这是成吉思汗遭到篾儿乞惕部的迫害,隐藏在不儿罕山,躲过了厄运。当他走下大山后,捶胸顿足,仰天痛哭。然后,他把腰带挂在脖颈上,把马奶酒撒向大地,向长青天祈祷,道出了他心中对长青天的信仰和感激。(《成吉思汗》42页)不难想到,他已把自己对萨满教的祟敬己转移到全真道了,像敬萨满教一样信仰全真道。他不排斥异教,在后来的许多时候,宣称信教自由,各种教派并存,这就是他的宗教观。对眼前的全真道,他更是有爱复加,因为他们同样把天的力量放大到无所不到,无处不在。他称长春真人为神仙、仙翁,关怀备至,这是他真情实感的表露。
宗教研究者南怀瑾说:“任何一个宗教的成长,必然有它的文化背景。”(《中国佛教发展史略》复旦大学出版社 1页)宗教就是一种文化。而它“初由宗教而展开为哲学,再由哲学而衍化为科学,它带给西方文化的现代文明,可谓枝繁叶茂。”(南怀瑾语)宗教本应慈悲宏愿,应化众生的美善精神,普及爱和善良。邪教和极端宗教思想是不符合善美精神的。随着时代的文明,宗教必会再次展开为哲学的。
2017年1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