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戊子年腊月二十七日给刘森先生拜年记
“腊七、腊八,冻掉下巴。”戌子(鼠)年的腊月,真的是与古谚开起玩笑了。暖冬似已成定论,腊月二十七,却把姗姗来迟的突袭式的大降温--零下七度至十四度送给了北京人。
如同严寒挡不住春天的脚步一样,笔者与张国柱先生相约给刘森先生拜个早年。
即将迈入人生第六个本命年的刘森先生,精神矍铄,和蔼可亲,一点没有大艺术家的架子,按流行时尚的说法,如同“邻家的老大爷。”见客人进屋,亲自拈茶倒水,口中道着
“怎么样,都挺好吧?”
笔者观察,刘森先生颇习茶道,他将上好的铁观音,放入一小紫砂壶中,茶叶几乎冒出壶口,然后以新煮开水沏入茶中,并将头遍初沏茶水倒出洗盏,再沏入开水,候之片刻,
再将茶倒入一透明的玻璃杯,之后,分别倒入似青花瓷的小牛眼杯中,双手捧上飨客。刘师母笑道:“刘老师最喜欢在他自己设计的的茶室招待朋友。”刘森先生对自己的茶道技艺颇有自信,茶过三巡,问道:“味道怎么样?”笔者仔细品茗,阵阵茶香入口,丝丝甜味绕喉;精神为之一爽,寒气顿扫全无;眼前似琥珀在手,泛黄之中透绿;鼻嗅似梅花争枝,清香之外浸甘。
国柱和笔者还有在座的朋友连称“好茶、好茶”。
刘森先生满足地开怀大笑,接下来打开“话匣子”,从金融危机到全球经济形势,从文化界发展大好形势到最近笛子演出时评。笔者汇报了正在筹建的艺术学院的情况,以聆听
刘森先生的教诲。刘森先生在表示大力支持之余,亦介绍了最近应某省某市之邀,率文化影视界的老同志考察文化项目的情况。刘森先生告诫笔者,要稳步前进,实事求是。
快乐之中,比快乐还要快的是时间。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考虑到刘森先生的时间很紧张,笔者和国柱起身告辞,从拜年来说,所耗用的时间够长了。
此时,刘森先生的爱女刘箫拿出一张光盘,对我们说:“爸爸去香港演出的盘还没有听过吧?”笔者答:“在民乐报上看到了报道。”刘箫忙着放盘,国柱与笔者重新落座。音响
中传出刘森先生2007年夏赴港演出的笛声。
可能是伴随着那久违了几近四十年笛声的,是曹孟德那“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豪言壮语吧?也可能是伴随着那久违了几近四十年笛声的,是春秋战国百战百胜的名将廉頗“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抱憾感叹吧?坐在一旁的刘师母看出了笔者复杂的内心感受,轻轻的说“刘老师几十年没吹笛子啦,气力不足,口风没劲了,可手指还是挺灵活的呀。”笔者连连称是,但心中纳闷,早就听国柱讲:“刘森先生说:拿起笛子,找不到感觉,吹不了啦!”參加庆祝香港回归十周年庆典活动这样重要的演出,向来处世低调的刘森先生怎么会贸然前行呢?
刘森先生似也看出笔者的心思,讲述了发生在两年前的“梦中之旅。”
原来,2007年7月1日,为香港回归十周年纪念日。香港方面决定隆重举行庆典活动。香港文艺界的竹韵小集与香港竹笛学会在香港艺术发展局赞助下,决定举办专场音乐会《刘森笛子艺术展》。此创意反映了香港竹笛界艺术家们对刘森竹笛艺术的热爱之深、喜欢之烈、流尚之酷。面对香港方面的力邀,刘森先生多次婉拒。理由是不言自明的。然而,精诚所至,玉石为开。就在局面已呈僵持状态时,奇迹发生了。
刘森先生讲述道:“十周年,多重要啊!应该去。可是我吹不了笛子啦!去干什么呀?就在我决定不去时,当天夜里做了一个梦,梦见ⅹⅹⅹ(开国元勋,姑隐伟人宏名。下同。)叫我去人大会堂开会。(笔者知道:ⅹⅹⅹ非常喜欢刘森先生的竹笛艺术。刘森先生与ⅹⅹⅹ相谊如友。)我赶到了门口,里面在开会,ⅹⅹⅹ在主席台上正在演讲,内容是批评一些人。恍惚中听ⅹⅹⅹ说:‘刘森的笛子我看很好。要出去,要发扬光大祖国民族的传统艺术。刘森的笛子吹得那么好,干嘛不去呢?要去交流嘛!’门口守卫人员催促我进去。我对他们讲:‘ⅹⅹⅹ在批评人,我进去不合适!’”就在此时,一梦惊醒。
梦醒后的上午,刘森先生反复思索,既然得到ⅹⅹⅹ在天之灵的昭示,就应下决心去!但是......。突然,电话铃响了,恰巧是香港方面打来的电话。啊!真是“天作之合”呀!于是,刘森先生下定决心,毅然南下。香港方面,欢欣若狂,自不待言。
刘森先生说:“决定去香港后,就着手下一步的工作,不能总吹老曲子。灵感来自梦中,又是去香港参加回归十周年庆典活动,就构思创作一首新笛曲《梦中的港湾》。”
创作笛曲是刘森先生的拿手好戏,几乎曲曲出手即为经典。然而,耄耋之年,力不从心,受人之邀,当自尽力。刘森先生曾患眼疾,几乎失明,经精心医治,不但医愈眼病,且目力极佳。刘森先生当场给笔者演示,最小号的印刷体字,他都可不借助任何工具看得清清楚楚,但30分钟后,即眼部酸涨肿痛,只可中断工作。《梦中的港湾》和厚厚的伴奏谱就是在这样艰苦情况下创作和写作出来的。就在《梦中的港湾》和伴奏谱写作完成的第二天,刘森先生启程南下。
回归十周年庆典在际的香港,繁荣祥和似云霞满天,欢笑喜庆如鲜花着锦;大街小巷,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一座依山面海的宾馆窗前,一位身材中等的老者,
手持竹笛,默默地眺望着维多利亚港湾。两天了,手中的竹笛就是不出声儿。天生性格幽默开朗的刘森先生,生平第一次感受到孤独无奈的滋味。香港朋友们都得知这位艺术大师到来
的好消息,期待着欣赏刘森先生竹笛艺术的美轮美奂的时刻。然而,几十年的荒疏终于难住了刘森先生。到香港两天了,整天面对大海吹呀吹呀,手中的笛子荒不成调,难道回天乏术吗?刘森先生焦急的目光扫视着苍茫海空。
那是什么?一个小黑点,两天来只有它陪伴着刘森先生。啊,它追随着刘森先生“不出声儿”的笛声,越来越近,直到第三天,飞临刘森先生窗前。原来是一只雄鹰,似是天外飞来的使者,展开双翅,凌空驾羽,圆睁双目,与刘森先生对视着。一刹间,刘森先生手中的笛子出声儿了。笛声伴随着雄鹰翩翩起舞,雄鹰衔合着笛声翻腾九霄。古者,庄周梦蝶,不知蝶为周乎,还是周为蝶乎?今者,刘森笛鹰,不知鹰为笛乎,还是笛为鹰乎?刘森先生与雄鹰的奇遇正应和着中国哲学美学的最高境界:“天人合一,物我两忘。”更为神奇的是,刘森先生回京后,在报道香港回归十周年的电视节目画面中,又看到了那只神奇的雄鹰,它凭空凌羽,翻腾扶摇在维多利亚港湾的蓝天。它引起了刘森先生的无限思念。
自从雄鹰给刘森先生“带回”笛声,刘森先生顺利地找回了几十年前吹笛子的感觉。据2007年7月20日香港《大公报》发表的《刘森笛艺音乐会场面温馨》专题报道:
音乐会下半场一开始是刘森拿起笛子,演奏他特为今次来港参加音乐会而创作的《梦中的港湾》,其实,刘前辈已有好几十年没有吹笛子,因为三十年来,他在北京一直是从事指挥工作,近年更致力歌剧艺术。笔者完全感受得到,刘森是很享受拿起笛子演奏的乐趣的,只是,他已七十高龄,加上荒疏太久,奏来有些乐句未免力不从心,但观众都是体谅的,并热烈鼓掌,刘前辈一而再加奏,先是洋曲中奏的《诙谐曲》,再而加奏了一首《绣金匾》。
如果说刘森先生在庆祝香港回归十周年庆典活动中的笛音是“绝响再世”的话,那末,刘森先生的歌唱更是前所未闻的“盛世之歌”。前述文章报道:
音乐会最后的两个曲目是合奏曲:《阿细跳月》和《达姆达姆》。这两首曲子和刘森也是很有关系的,因为刘当年是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民族管弦(乐)队的笛子演奏员,当年这两首合奏名曲里的笛子独奏段落,都是刘森演奏的。不过,七月七日当晚,刘森不再吹这些笛子独奏的段落了,他改任指挥,指挥香港乐手演奏这两首乐曲。乐曲奏毕,观众热烈的掌声不停,于是再加奏了当年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民族管弦乐队另一首合奏名曲《花好月圆》,但观众还是意犹未尽,刘森甚是感动,但事前没有想过这样受爱戴,没有多准备曲子作加奏之用,结果,循众要求,他清唱了一首意大利民歌《我的太阳》,那声乐造诣,绝对堪赏,观众再次热烈鼓掌!末了,补充一句,音乐会结束后的签名活动,竟是大排长龙,刘森简直像个演艺明星。
光盘中传出的刘森先生的歌声,令笔者目瞪口呆。
刘师母说:“这是刘老师吹了三支笛子曲,又指挥了半场音乐会后才唱的呀!”
笔者忙问:“高音到哪儿?”
刘森先生答:“降A或A吧。”
奇迹。真的是奇迹。
意大利美声唱法,译自原文Bel Canto(贝尔康多),直译应为“美丽的歌唱”,在中国译作“美声唱法”。美声唱法的声音艺术特点可以概括为八个字:“通、实、圆、亮、纯、松、活、柔。”用这八个字来概括刘森先生的歌唱,再合适不过了。
张国柱先生曾告诉笔者:“当年刘森先生既吹笛子,又任合唱指挥。一次排练中,刘森先生指出一个合唱队员唱得不对,那人道:“你说怎么唱呀?”刘森先生无语。从此,刘森先生拜美声大师沈湘先生为师,一学就是五、六年呀!”
刘森先生的歌声把笔者带回三十多年前的往事中。
1972年夏,笔者服从组织安排,放下心爱的笛子,改习声乐,并回京进修。一日,到广播合唱团,巧遇在琴房中弹琴习唱的刘森先生和歌唱家王萃年老师。笔者唱了一支歌并自我介绍曾习笛(且是追刘族)后,刘森先生对王萃年老师说:“看,人家也是吹笛子的,嗓子还那么好,瞧我这破锣嗓子。”笔者细听,果然,刘森先生属北方男人中常见的“刚中带沙”式的嗓音,是很难习唱的那种。后来,听王老师讲:“刘森不吹笛子了,改指挥啦!那天,合唱团录音,吹笛子的临时有事,刘森就边吹笛子边向我们点头示意,惹得大家笑得不行。”笔者闻之难过了许久,毕竟刘森先生是我们少年时代的偶像呀!
弹指三十七年过去了。今天,笔者才有幸又一次听到刘森先生的歌声(尽管是在刘森先生家中的光盘里发出来的。)。如今的刘森先生,说话早已不是当年那种“刚中带沙”式的嗓音了,而是轻声曼语、儒者风范式的声音,令人听不出嗓音的本质色彩。然而,听到刘森先生的歌声,则完全属卡鲁索(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世界最伟大的男高音歌唱家)式的“面罩式”和“圆柱体”,尤其是“圆”和“通”,确实得到了沈湘先生的真传。
此时此刻,笔者方理解了某些人站在笛子的角度,善意地批评刘森先生“不务正业”,是一种善良的误解。依笔者曾从事美声演唱职业演员和多年对美声的喜爱及研究来看,刘森先生的美声技术确属一流,可惜尚未被世人了解与理解。刘森先生的竹笛和歌唱堪称“一人双绝”。
当然,“一人双绝”是远远概括不了刘森先生的艺术业绩的。从指挥来说,一些乐队一经刘森先生之手,即可焕发勃勃生机,中规中矩地遨游于音乐的时空;从音乐创作来说,一些乐曲一经刘森先生的创编,即可风靡世界,成为经典;从祖国民族音乐来说,诗经唐乐,一经刘森先生整理挖掘,即可化腐朽为神奇,从古代皇家的金声玉振飘进老百姓千家万户的影视画音。孟子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刘森先生即为担当了艺术事业大任之人,如同他老人家属“牛”一样,刘森先生做为一“绝品之牛”,为祖国的艺术事业,勤奋地耕耘了半个多世纪。回想2004年夏,笔者初聆刘森先生时,刘森先生讲的“再干十年”,今日观之,真的是说到做到。
随着香港观众那如潮般的掌声,音乐会结束了。关掉音响,大家回到了现实。
刘森先生说:“梦中启示我创作了《梦中的港湾》;在香港,是那只神奇的雄鹰又激发我创作《梦中的雄鹰》;雄鹰给我带来了笛声,所以又激发我创作《梦中的笛声》。总之,是一个‘梦中’系列呀!可惜俗事太多,至今还没有时间动笔。”
由此,笔者明白了得知我们要前来拜年时,刘森先生讲的“时间不要太长呀”的意思了。连楼下管电梯的姑娘都说刘家的客人最多。面聆刘森先生,总使人有如梦如痴的享受感,不经意间三个半小时过去了。这对于我们是幸福的,但对于刘森先生来说,要耗用他老人家多少宝贵的时间呀!
伟人毛泽东诗曰:“我欲因之梦寥廓”;佛学《金刚九喻》讲:“观过去如梦,观现在如电,观未来如云。”;佛洛伊德讲:“梦是愿望的达成”;刘森先生说:“我的睡眠很好,躺下就着,从不做梦。”。那么,刘森先生为什么要把自己的创作计划名为“梦中”系列呢?从刘家告辞出来,笔者不禁漫无边际地遐想起来。但有一点是明确的,那就是鼠年之尾,笔者最具神奇印象的,即是刘森先生讲的“梦中”。为此,笔者特赋《临江仙》词一首。词曰:
梦中港湾波卷雪,笛吟曲创南风。元勋昭示舞雄鹰。葵青歌美,我的太阳红。
笛里春秋八千载,律吹含羽旋宫。苍颜绿鬓握一筒。柯亭昭华,代代奏凤鸣。
【注释】
南风:《史记》:“故舜弹五弦之琴,歌‘南风’之诗而天下治;……夫‘南风’之诗者生长之音也,舜乐好之,乐与天地同意,得万国之欢心,故天下治也。”
葵青:刘森先生在香港演出的地点为葵青剧院。
八千载:考古发现的“中华第一笛”,是1987年在河南舞阳贾湖出土的骨笛,经“碳十四同位素放射”及“树轮校正”测试,距今已7700-7800年(一说8560年)。
苍颜绿鬓:古称“苍颜”为老年;“绿鬓”为青年、中年。
一筒:《吕氏春秋·古乐》:“昔黄帝令伶伦作为律。……以为黄钟之宫,吹曰‘舍少’,次制十二筒。”今称笛子一支,古称笛子一筒。
笛界似有此风尚,无论大师还是笛少,均喜手握竹笛照象留念。此句喻刘森先生毕生献给艺术事业。
柯亭昭华: 柯亭:《后汉书·蔡邕列传》:“邕告吴人,吾常经会稽高迁亭(又说柯亭),见屋橼竹东间第十六可以为笛,取用果有异声。”后来这筒用柯亭之竹做成的笛子也就成了传世名笛。 昭华:《尚书·大传》:“舜时,西王母来献白玉琯”。《晋书·律历志》:“舜时,西王母献其昭华之琯,以玉为之。”据传,昭华之琯后为汉高祖刘邦所得,传给了他的赫赫有名的玄孙汉武大帝刘彻。《西京杂记》载:“高祖入咸阳宫,得玉笛,长二尺三寸,二十六孔,吹之则见车马山林,隐辚相次,铭曰昭华之琯。”华,此处为去声,读如“画”。
凤鸣:《吕氏春秋·古乐》:“以之阮隃之下,听凤凰之鸣,以别十二律,其雄鸣为六,雌鸣亦六,以比黄钟之宫,适合。”古人以凤凰为中华民族始祖神鸟,以笛音喻凤凰之鸣,象征盛世之响、和谐之兆。详见笔者《聆听刘森·凤鸣神洲》一章。
2009-1-29 北京
[本文为2009年1月22日(戊子年腊月二十七日),笔者与张国柱先生给刘森先生全家拜早年的实录,现笔录出奉献给广大笛友和“追刘族”共享。本文有关内容全凭笔者记忆写出,未经刘森先生审阅,特此声明。文责自负。本文所引《大公报》报道资料为刘森先生题赠,特此致谢。最后,借此机会,祝广大笛友和辛勤工作的网站朋友们牛年新春快乐!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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